杨忠觉得这群二杆子简直没法看，捡起烧火棍就要抽人，杨娉几人绷不住，余霜早乐得搂住她姐姐的胳膊摇晃。m.youminggu.com

杨娉应下，黑壮大汉们立马原地蹦高，清理场地、砍树、捡柴还有两个借了冯璜和赵璟的弓箭要去猎些野味。

“这群傻子！”杨忠在火堆旁坐下接过余凌刚刚盛出来的一小碗白粥喝了一口，“好喝，丫头的手艺好！明天我留几个人跟着你们去转转，下午就回去，等咱们这寨子建好了山里也肃清了小姐再来。”

说着又转头拍了冯璜的肩膀继续，“冯小子熟悉地形也别往太深了跑，这山大着呢，不少地方咱们的人还都未到过。”

“是，听您的！”冯璜点头应下。

“二小姐——”杨忠又看过来，嗫嚅几下，有话想说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杨娉却是快速接过，“我知道的忠叔，主要也是采些草药，都是之前看好的，不会往深了跑……忠叔，我收到大姐的信了，亲笔信，她很好，已经成亲了……”说着又将赵璟削下来的鹿肉用油纸托着递过去，尽力笑着主动说起了大姐的事，“是原来十二骑的首领虎将军……我不认得，您应该知道……往来信件不易，姐姐让我代她向各位叔伯兄长问好，姐姐与我的想法相同说绝不会让任何伤兵故旧流离……忠叔您尝尝，这是王婶子的独门调料……姐姐还说有她在定保阴山无恙……”

“好，好，杨虎，认得，我认得，有勇有谋的虎将……”杨忠尽量控住手上的颤抖捏起一片肉放进嘴里快速的嚼，“嗯，香，劲道……让你们姐俩受累……”这消息让杀伐凌厉的杨忠将军一腔血气翻涌，胸腔被塞的满满，兼想起故人，热意便迅速漫上了眼眶，怕被几个孩子看出来他以手遮脸偏过头去急急说话:“烫，有点烫，这味儿正好，你们快吃，我去看看他们……”说着也不等几人应声就起身走了。

空气一瞬间凝滞，须臾后赵璟才开口:“杨忠将军铁骨柔肠——”

“他们的铁骨本该属于沙场，而今却只能窝在这大山里学着山民的样子垦荒种菜！”冯璜未等他说完就含了愤慨的回嘴。

“会好的。”仿佛是一个喘息间金乌掉落了山崖，天光暗了下来，四周陷入模糊，赵璟将视线投向无边的混沌，良久后才收回目光盯着眼前的火堆吐出了这三个字。

杨娉也点头，“不管是沙场还是山村，不管是将军还是山民，我只盼望平和安稳……凌儿姐姐，回去后从牙行手里买些女子吧，或者去外头难民中收留一些，也不拘年龄，先放到庄子上教导两年，等这边寨子起来了咱们再在这外围起一两个女工作坊……”

几人都转头看她，“你想——”

“不行吗？会不会再走向沙场是他们的自由，要不要成一个家也是他们的自由……他们已经为国为民征战多年，错过了年轻，错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那段时候，可那一页翻过，还有几个人记得他们身上的伤，有几个人同情他们流过的血？难道之后的人生还要让他们带着满身的伤病在无家无后的颠沛流离中度过？”杨娉说着就缓缓低下了头，“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我甚至埋怨过伯父就那么慨然赴了死，他究竟想没想过这些曾经追随过他的人没了主心骨后该如何活下去？终于找到大姐姐了，大姐姐应当知道该怎样做吧……有姐姐在，我终于不用思量这些了……我这样想是不是不对？”

杨娉说着抬头看了几人两眼后又有些无端无措地再次低下头，“姐姐能和男子一般上马杀敌，我不能，姐姐能眼看着自己的家人爱人走向战火，我也不能……我从来就不是个能扛事的，之前也从来没学着去扛事，大哥哥、二哥哥、大姐姐甚至小斐都比我强，我还怨过为什么活着的人中居长的是我……我也经常觉得自己没用，可我真不想……我不想看见家人爱人走进战火，也不想看见他们再走向战场……外祖和舅舅说我给自己上了枷锁，可这枷锁不是我上的啊，是它本来就在那儿，我打不破它……姐姐知道我懒，她在信里说让我想怎样就怎样，我想怎样？我想让谁回来谁也回不来，做梦梦见他们我都不敢……我怕从梦里出不来，出不来会有很多人伤心的，别的我也做不了，我只想让这些人能够平安终老，我也只能做到这些，这是我一早就跟爹爹做下的承诺——给能护住的人一个安稳的日子，让杨家的兵法流传下去，就这些——”

杨娉将几根手指的指甲一起放嘴里咬，咬的咯吱吱乱响，肩头也跟着剧烈抖动，余淩看的害怕，正想将人揽住时赵璟一个抬步过来将人抱起来快速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小姐，赵——”

凌霜两个抬步要追被冯璜出手拦住，“让她哭出来就好了，早晚是要有这一场的，早了比晚了好，她不想被……他们听到。”冯璜示意她们看不远处的几堆篝火。

杨娉被赵璟带到隔了一座山包的地方大声哭喊了半天才算将压抑许久的郁气消散了出去。

这声音冯璜听到了，杨忠自然也听到了，听到后心里再痛也只能偏过头去狠狠抹一把脸当做没听到。

黑夜将山峰完全笼罩，冲天而起的篝火为他们指引着回来的路。

赵璟是将睡着的人抱回来的。

趁人睡着，杨忠带着这些黑壮的汉子冲她行了个军中大礼。

杨忠带了人将周围的几个路口都控住，赵璟和冯璜又一次一人一边的守着火堆，凌霜姐妹将杨娉护在中间躺在火堆一旁的毛毯上。

这处的林木稀疏，侧头就能看到悠远的星空，如洗的清辉流淌，给远远近近的翠柏苍松和绝壑万仞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黑暗像是被冲淡了几分。

“没事了？”等四下里都陷入静谧时冯璜先开口。

“嗯——”赵璟点头又低头，须臾才低声继续，“憋的时日太久了，一边想念家人，一边又觉得对不住故旧，不但想顾住这许多人的生计还想要顾着他们的前路，偏偏骨子里又是个烂漫恣意之人，着实为难了她……”

“傻瓜！”冯璜轻哼。

“她不该承受这些，也不该她承受这些……冯璜，我要把这所有的都接下来，你同我一起吧！”赵璟突然说。

“……”，冯璜被这话惊了一下，随即又重重点头应了声好。

夜凉如水，虫儿低鸣，杨娉睡的很沉，沉的不知睡梦里还传出了几声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余凌轻轻摇醒，还未开口询问就被一个温热的掌心捂住了嘴，紧接着又有一件披风将自己裹了起来，余凌趴在她耳边小声说话:“别出声，水潭里有动静，咱们过去看看。”

杨娉瞬间清醒，敛神去听，果然原本哗哗的水流撞击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沉闷的“呼哧呼哧”的拨水声，仔细分辨就如同是被什么东西覆盖住了的大型动物的粗重的呼吸。

越往前走，水声越大，像是大风掀起了水浪，又像是龙船正越过险滩，风卷起水汽送来一股股难以名状的腥臭味。

赵璟和冯璜两个正并排站在天坑边上，一人举着一根火把转身冲他们摇头——纵然目视力极好此刻面对黑漆漆的水潭却也是无能为力。

潭底水声沉闷，若闷在炉灶上的一大锅骨汤被煮开，水花卷着大骨上下翻滚，然而水潭幽深，火把的光亮里只能看见自己这些人脸上的惊愕。

“看不见——”

“鱼？大鱼？”

“不好说，多大的鱼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掷火把！”杨忠沉声下令。

“是！”得到指令的高个大汉将背在身上一大筐火把一股脑儿分给众人，一人手上好几根，这是他们特制的火把，自从得了那个火油矿，山里的生火照明都靠这个，火把也不例外，上头的破布都是在火油里几浸几晒过的，耐燃不说还遇水不息。

水潭里动静依旧。

凌霜姐妹贴身护持着杨娉，杨忠就站在她旁侧三两步远的地方，其余的人沿天坑散开，随着杨忠的第一根火把投下，几十根火把火蛇一般从不同的方向蹿进了水潭，霎时间水潭内壁上的藤蔓先现，接着水面上的情形也呈现:两个如大青牛的黑色东西正在水里撕咬扑腾，对兜头而来一根根火把丝毫不知惧怕依旧打的难分难舍，火把接近水面时有几根因为用力过猛下沉太多而熄灭，但大多数依然继续燃烧着漂浮在水面上，若江灯般随水浪推着慢慢往潭壁边飘动……

“水怪！”

“啥他娘的水怪！”第一个开口发声的被踹了一脚，“我看你他娘的像是水怪，鱼，这是大鱼！眼瞎啊看不出，身子后面，水底下，摆来摆去的不是尾巴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