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内自然有杨虎杨熊亲率的人马借地势布下的天罗地网，这些西夏兵马逃进去自然是有去无回。m.dermstem.com

这峡谷是人人皆知的“死亡谷”，陈尔晋的人绝对是不会进的，只峡谷外头那些伤亡的西夏兵就够他领一个大大的军功了，这是马帮与他们早就“心领神会”的处理方式:马帮带走战马，驻军收走人头，财物交还给被抢掠的百姓。

这也是长期以来阴山脚下几方能够相安的相处方式。

鸣金收兵，马帮的马场里多出了三千多匹战马，杨豹摸着刚刚看上的这匹四蹄踏雪皮毛如缎子般乌黑发亮的西域神驹，大嘴咧到了后耳根，“哈哈，十一弟，我看上这个啦，哈哈，这趟活没白干！”

杨枭不理会他的癫狂，犹自摩挲着口唇沉思:多了这三四千匹战马是好事，但是接下来的粮草可又成了问题，不知道二哥他们两口子此行的结果如何。

陈尔晋的兵营，杨熊和乌颜两口子带着十几个人驮了十几个麻袋候在辕门外。

乌颜是这阴山脚下地道的回纥人，豆蔻年华便生的花容月貌，眉目如画不算还肤如凝脂体态丰盈，一笑一颦间自带万种风情，略长几岁后更是出落得惊为天人，一条九节鞭也被她舞的宛如游龙，常年和父兄一起辗转于大丰和西域之间，做些瓷器茶砖的生意手里颇有些家资人马，不料却被这里当初势力最大的马帮头目洪老大看中，截了她家的生意不算还将一家三口都掳了过去。

洪老大利诱不成，便杀了她的父兄逼其就范，乌颜刚烈，将一把妆刀横在脖子上才堪堪躲过一劫，“十二骑”来了后以雷霆之势在阴山脚下打开局面，乌颜抓住机会假装就范，在与洪老大成亲的当晚趁其意乱情迷之际将他杀死在大红色的百子千孙帐中，而后与“十二骑”里应外合瓦解了马帮。

那一夜，直杀得天昏地暗，乌颜就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大红的嫁衣能拧出血水，她是用敌人的鲜血荡涤自己的灵魂也为父兄报仇雪恨。

那一夜，乌颜的威名便在他们这些人当中流传开来，甚至有人私下里叫她“玉面罗刹”。

无以为靠，乌颜便留了下来，跟随“十二骑”出生入死，她面若桃花，出手却狠戾非常，几年间凭借凌厉的行事作风和对西域商道的了解为“十二骑”的发展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与杨熊并肩作战多年，心意相通，直到今年春二人才结为连理。

杨熊的名字威武霸气，实则是“十二骑”中难得的儒将，白衣战袍的玉面郎君和风姿绰约的玉面罗刹，夫妻二人出双入对简直成了这阴山脚下的神话。

兵营内，陈尔晋听小校来报说“玉面郎君”和“玉面罗刹”两口子来了，心下讶异，一面思量着这两位阎王所来何意，一面吩咐手下快快将人请进来。

将马匹留在外头，杨熊带着手下每人扛了个麻袋进去，所过之处路人纷纷侧目，校场上一些舞刀弄枪的军士也被乌颜的样貌给惊的说不出话来，刚刚露出一副你懂我懂的表情时，忽地又想起了这位响彻阴山的“玉面罗刹”那些让人闻风丧胆的丰功伟绩，顿时瑟缩了下将视线飘走。

杨熊含笑看着身旁的伴侣，玉白的衣袍配着白狐的披风，温润儒雅妥妥就是一位翩翩书生，哪像一个曾经驰骋疆场的武将？

见到陈尔晋，杨熊执江湖礼举手投足间洒脱无羁，依旧一副春风拂面的模样，“在下杨熊，久仰陈将军大名！”

陈尔晋也客气，“岂敢岂敢，杨先生请！说起来，这次多亏了杨先生出手相助，本将感激不尽！”

“哈哈，哪里，哪里……各取所需罢了！”

“杨先生痛快！”，陈尔晋见对方识相便略略放下心中的戒备，“不知先生此来？”

杨熊冲乌颜微微点头后又道:“自然是给将军锦上添花的！”

“哦？”，陈尔晋夸张的应声，眼睛看向外头那十来个装的鼓鼓囊囊的大麻袋。

“东西污浊，怕扰了帐内清洁，还请将军移步！”

陈尔晋当下好奇也紧张，但想来这是在自己的地盘，料对方这十来个人也做不出什么于他不利的事来，便哈哈笑着信步走出帐外，却见那十来个人已经在乌颜的招呼下解开了口袋，然后大手一提，一堆脑袋就咕咕噜噜地滚了出来，发黑的血迹映着冻得梆硬的雪地甚是恐怖，饶是周围一些上过战场割过敌人首级的军士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乌颜状似无意地环视了一圈，浓密的睫毛掩下她眼底的讥讽，而后又从一位手下的手中接过一个木质的破盒子，“陈将军要觉得那些礼太轻的话，这个如何？”

破盒子被打开，是一个留着西夏发饰的头颅，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昭示着他的不甘和愤怒。

“这——”，任陈尔晋再是个草包也能从那满头的辫子上分辨出这是个西夏的贵族。

乌颜又用剑鞘从盒子里挑出个乌木的牌子出来，“那兀了家族，脱斡里勒，将军如若不信我还可以让人把尸首给你送来，或者你让人画了像去那边打问一番也可，这礼物如何呀陈将军？这颗被那兀了家族称为最有前途的年轻人的头够不够让将军官升三级？”

杨熊抬手止住自己夫人的话，笑容里却是毫不掩饰的纵宠，“内子率真，请将军勿怪。”

陈尔晋哪顾得上怪罪乌颜的无礼，他现在满脑子里都是脱斡里勒的人头能给他换回来什么，阴山脚下的人谁没听说过脱斡里勒？他可是西夏最有势力的那兀了家族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是他们全族的骄傲，也是被西夏王庭作为利器珍藏的人，被称为“苍山雄鹰”，他竟然死了？被马帮杀死的？莫非这次带人袭边的就是他？马帮竟将如此大礼送予自己？

心下思量着，面色虽不改，但语气已变，“哪里，哪里，尊夫人至情至性，贤伉俪郎才女貌琴瑟和鸣，在下仰慕久矣，哈哈……不知先生……”，陈尔晋自然清楚对方绝不会将这么大一功绩白白送给自己。

杨熊抬手示意他借一步说话，容色不倨不卑，态度把握的恰到好处，“将军请——”

“……”

一番商谈，陈尔晋亲自将人送至辕门外，看着十几匹骏马消失在天际间他收回视线，叫过来贴身的校尉低声吩咐，校尉听后面露迟疑，“将军这——”

“按我的吩咐去做就是！”

“是！”，校尉应着仍多问了一句，“属下知道他们用那些……换一万石的粮食不算过分，可将军，将军需提防的是这战功报上去会不会，会不会被……给贪墨了啊！”

陈尔晋自然明白属下的言下之意，只不屑地大笑两声，甩甩袖子兀自转身回了军营，独留校尉一人在冷风中琢磨。

于是，半月后，马帮劫掠了一队运粮的“商旅”，劫夺粮食一万余石。

与此同时，有关陈尔晋带兵歼灭了西夏袭边兵马两千余人战况的奏折搁在了怀化大将军的桌案上，同时呈上的还有被誉为“苍山雄鹰”的脱斡里勒的首级。

巧合的事，与怀化大将军将奏折上报京城同步，“陈尔晋诱敌深入、以少胜多、歼敌戍边、护佑百姓”的消息已经随着戏班子和来往商旅的嘴被传到了京城，竟是街头巷尾的百姓和宣和殿上的那位同时知晓了这个消息。”

消息有异的事自然也被有心人捅了出来，那位听后勃然大怒，一把将奏折掷于阶下并命令内卫和兵部同时去核查怀化大将军所报之战功。

当核查之人到达肃州时，陈尔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又再度为马帮的能力所折服，不由得细细回想了下自己这几年来与他们相处的情况，确定没什么大的罅隙后才将心彻底放下。心下又思量这次战功核实过后自己不能说连升三级，但连升两级肯定是有的，那位怀化大将军可不是个能容人的，自己还是找找门路离开这里为好。

像是有人听到了他的心声，核查之后的战功再度被报上去，皇帝老儿一边气愤怀化大将军尸位素餐贪墨下属之功，一边又为朝廷有如此英勇善战的青年将领而老怀安慰，决定厚赏，于是陈尔晋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从五品下归德郎将一跃被擢拔为正四品下的怀化中郎将，连升四级不算还被调往京畿营任职。

而调来此处接替他职务的竟是一个名叫陈赟的人。

陈赟是谁且是后话，只说芳菲谷这边，未到元夕向南的山坡上已惊见草芽，此时，大大小小的一群姑娘小子正聚在学堂的一间大画室里绘着纸鸢。

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宜儿也趴在桌案上用一支浸满了绿色颜料的羊毫奋力地描画着，她要画一只青蛙，只因为徐小三儿画的是金鱼，徐小三儿说金鱼游起水来最好看，可她还是觉得青蛙游起来更好看，就像是青涞河里的青蛙，本来正蹲在草丛里唱歌呢一听见有人靠近就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前腿一扒后腿一蹬就不见了踪迹，只在水面上留下一道波纹。

她画的很认真，全然不顾颜料沾染到了衣襟和袖口，小嘴抿得紧紧的，腮帮子上鼓起了两个包，几个月的治疗让她一度素白的小脸终于有了些红润。不防，手下一抖，洁白的素绢被染上了一大片颜色，像光秃秃的山坡一夜间长满了青草似的惹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