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就长长地瞥了他一眼，瞥过之后又看向小斐命令:“你必须向外祖母他们澄清事实，东西明天一早送走，现在就开始，快点！”

“现在？”，小斐跳脚，“姐，你这不是难为人吗？学画岂是一时半刻就能成的？”

“谁让你画了？你不会写吗？写信！”

小斐凑近书案两步想提笔，忽而又摇头，“姐，专门写信澄清外祖母肯定以为我是在故意遮掩，会更担心的，然后给你送的衣裳会更多。m.junyiwenxue.com”

杨娉咬牙，瞪眼看了他半天终是泄了气，“你写信，好好写，就在这儿写，我回去照着镜子自己画！”

“赵大哥你看好他，写不好不许让他睡觉！”，姑娘说完接着又转向赵璟吩咐。

这还给自己安排上活了？

姑娘说完就摆摆手气嘟嘟的抬步开门走了……

小斐傻眼，赵璟忍笑，然后捡起了被扔在地上的画轴，皱眉看了几眼后又缓缓地卷起，“是不像，这样的画像你送走了几幅？”

“两幅，一年，一年两幅……”

赵璟终是忍不住，转过头去对着墙笑。

“赵大哥你被我连累了，你得帮我……”，小斐磨蹭到书案前，“我写信，你帮我画幅画澄清一下……”

这还——真是姐弟！

“赵大哥——”

“是不是人不在眼前你画不出来？我去叫她回来？”

“不必。”赵璟转过身来，“我可以，能画出来，去前头大书房吧，那里有书墨颜料。”

次日一早，杨娉打开房门就看到了正等在外头的小斐，拿了一封信和一幅画，画中是姐弟二人正隔着书案说笑的场面，很生动也很应景，更是外祖母想要看到的模样，杨娉犹豫了一会儿后终是将其放进了即将要送走的箱子里。

吃过午饭，杨娉从外祖母和舅母他们送来的东西里挑拣了两堆出来喊了小斐一起送到了赵璟那里，将两个大如磨盘似的包袱往地上一墩，姐弟俩累的差点都要直接趴到上头去。

小斐顾不上去看一旁的赵璟那疑问的眼神开口就冲她姐抱怨，“姐，你让写的信我写了，画也画了，不带这么折腾人的，麻烦赵大哥给我口水喝……这些都是我姐给你的，非让我一次扛过来，她那包都是衣裳，轻！我这包……不知道啥东西，累死我了！姐，你这样不对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就这么点东西还累死你了，你敢不敢把这话说给程伯听？”，杨娉不等人招呼就很自觉地在桌案后坐了，“赵大哥你别嫌弃，这都是我亲手挑的，真的！那几件衣裳也是我特意给舅母写了信让她安排家里的绣娘专门给你做的，应该比肖娘子他们的手艺好，尺寸是我自己估摸的，应该相差不大——”

小斐喝了口茶打岔，“姐，你不该委婉一点说北地没什么好衣料，而且咱们的衣裳都是外祖母和舅母操持的所以顺道给赵大哥捎带的吗？”

杨娉也喝茶，“我为什么要委婉，是我特意做的就是我特意做的，要非说成是捎带，赵大哥再嫌弃怎么办？”

“可是姐，你又不会女红，你估计的尺寸能准？再说你的眼光也不好——”

“杨斐！”，杨娉腾地就起身。

眼看又是一架要在自己屋里打起，赵璟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多谢娉妹妹惦记，感激不尽又怎会嫌弃？”

不知为何，杨娉突然就觉得这般客气的话听起来不舒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摆摆手起身，“赵大哥客气，你看看吧，不喜欢就让小斐收拾了给你换，我走了，不用送。”

说完抬腿便走，小斐是习惯了她姐的样子，赵璟想要送人的脚步却是被迫顿住。

小斐主动去解包袱，还不忘了跟人解释:“赵大哥你别介意，我姐就这样，她不喜欢有人跟老夫子似的说话的样子。”

“老夫子？”

“对，就是一板一眼的那种，她脾气也不好，唉……”，小斐好似很发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赵大哥你别介意，等习惯了就好了……”

脾气不好？他没觉得这姑娘的脾气哪里不好啊，虽有时言语犀利了点，哦，还赖皮了点气人了点，嗯，也算不上温柔，但很真，真的像一只不会捕食的幼狼，凶的厉害也呆的厉害，让人忍不住想揉揉它的脑袋。

他也没觉得不习惯，恰恰相反，他觉得姑娘的笑闹娇嗔都似天成，热烈的、沉静的、俏皮的、娇憨的……每一样都让他移不开眼。

他想起了昨晚小斐拿着画走后自己仍不舍得放下笔一幅一幅的画她的肖像的情形，画她拿着笔冲自己眨眼睛的样子，画她练字时撒娇耍赖的样子，画她凶巴巴的与人斗嘴的样子……

她哪里都好，嗯，只是有些矛盾——

她明明热情似火清朗如月却能闭门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一夜不吃不喝，那情形想想都让他觉得心疼；

她明明是只爱说爱笑的林间小鹿，文笔却犀利的好似一个经年的政客，画意又随意慵懒的像一只午后蜷睡在屋檐下的小猫，那样子让赵璟想摸一摸她的头；

她明明费了心思，想了做了很多却又做出一副浑不在意、漫不经心的模样……

就像现在，赵璟从一堆衣裳中拿出一件极为罕见的玄狐披风来，细腻流光的银黑上似有墨色在流动——

那姑娘竟知道自己的喜好！

这发现让赵璟欣喜，心不自觉的就跟着鸣叫起来，遂看向小斐说的仔细，“替我谢谢你姐姐。”

“我姐也不习惯别人跟她客气，你以后不用跟她客气。”，小斐依旧那副发愁的模样，“赵大哥是想要送她东西？”

“她——喜欢什么？”，赵璟终是小心的问出来。

“喜欢……我也不知……”，小斐的声音渐小，“画画？除了画画没见她喜欢什么，她把自己关屋里的时候多数都是在画画……对了，赵大哥你会画雪山吗？”

“雪山？”，赵璟蹙眉疑问。

“对，雪山！我姐那里有一幅未完成的《雪山雄鹰图》，她说她没到过雪山画不出来……看起来很遗憾，赵大哥你能帮她补全吗？”，小少年的眼里流露出希冀，“赵大哥，我把那幅画拿过来你帮我姐画出来好不好？她肯定喜欢！”

“好！”，赵璟沉默了几息点头，终是又忍不住询问:“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屋里？”

“她……”，小斐帮忙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住，抱着一方砚台缓缓蹲下，沉默了半晌才道:“爹爹走了后她就这样了，想到或遇到什么不愉之事就会把自己关起来，有时候会晕有时候会吐有两次还咳了血，但出来后又能恢复如初，外祖父说她是心里有了症结，就像生病的人血脉淤堵一个道理……舅舅说不能问，问她就躲，越躲就越会封闭她自己……她现在不会哭，父亲母亲的祭日她都哭不出……舅舅说等她哭出来就好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让她胡思乱想的原因，哥，我很害怕……”

赵璟忍住心头针扎似的疼上前将他手里的东西接过，又把人拉到书案前坐了递了盏茶到他手里。

“赵大哥，年后我会离家一段时日，嗯，就是去寻我大姐姐……我姐跟你说了没？”，看对方点头小斐又继续，“哥，能不能拜托你看顾一下我姐？我觉得我姐好像很愿意跟你亲近……不麻烦的！”，小少年抬头，眼底泛红，“你只要别让她闲着，也别跟她客气，她要乱想就带她玩会儿，她生气时就和她打一架，我姐功夫不好，打不疼的，真的——”

“好——”，赵璟没等他说完就握住他的肩头点头应了。

“你便是不说我也会的。”，赵璟又说。

“嗯，还有她的功课，她要想懒就让她懒吧，虽然舅舅和老先生时常说她，但实际上都知道姐姐的学识在女子当中已是很少有人能及，只是苦于找不到能将她从魔障中带出来的法子罢了……哥，你，你是不是——”

“是！”，赵璟毫不回避的接过了他的话，“我会照顾好她，会带她走出魔障。”

小年的前一日大成回来了一趟，是专程给大家送过年穿的新衣裳的，顺带还带回来了这两个月的账本，绣坊开张满打满算才俩月，账面上的银子却让杨娉大吃了一惊。

“怎么这么多？”，外头可还闹着雪灾呢，好些人连掺了蜀黍杆面的糙米都吃不饱，原以为不赔钱就算不错了，这竟然挣了近三千两！

“可不！”，大成喜形于色，“我也没想到，这里面有八成都是给南城那些大户家的女眷们做过年的大衣裳挣的，咱们的料子好式样也新，那些夫人小姐们都说咱们铺子做的衣裳比州府的许多大铺子做的都好，剩下又零零碎碎的卖了些绸缎和细布……”

说到南城的大户杨娉了然，看来还是这场大雪闹的，路不好走又有难民，那些夫人娇客们不方便出远门到州府去买料子做衣裳这才便宜自家了，杨娉笑笑，复又把账本递给他道:“雪地不好出门，辛苦大成哥把给肖娘子她们的奖赏和红利发了，就按之前定好的另外给肖娘子的奖赏再加两成，跟她说她做的衣裳我很喜欢，你替我谢谢她，婶子和乔姨还给她们准备了点东西，大成哥记得给他们捎过去。还有，估计她们大概也不常出门，大成哥就再帮她们添置些过年的吃食用品，另外把那些粗布和棉絮都散散，收拾利索，年二十六关好铺子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