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半百老头

峰回路转，不知不觉间已有桃花盛开，掐指一算，竟至三月。

都畿道河南府，南风萧萧阳光明媚，无疑又是个结伴出行的大好时节。

传闻河南府有八景值得一瞧，伊阙山色、马寺钟声、平泉山庄乃是口口相传的绝佳圣地，还有金谷春晴、洛河秋风、洛桥晚月、邙山晚眺、铜驼暮雨这等全看机缘巧合的美景更让文人墨客们趋之若鹜。

此时在伊阙山脚的一家酒庄里，就有不少前来游玩的雅士，但大多只点一壶酒一碟小菜，吃得不多，吹得却不少，而且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河南府的掌柜们最怕这等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混球，可人家是读书人又得罪不起，撵不得就算了还得舔着脸赔笑，否则人家大笔一挥写首诗啊词的分分钟能让你家酒庄声名扫地，往后再没人来。

这家酒庄的掌柜今天不巧，正好招来一帮掏不出银子的穷秀才，按理来说应该兴致不高才对，可偏偏眉梢带笑，算盘珠子打得劈啪作响。

咋一看，才发觉酒庄正中还坐了四桌清一色的粗糙大汉，桌上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应该要花不少银子，再看那狼吞虎咽的龌蹉吃相，就像几天没得吃过东西。

等走得近了，才发现一桌背对门口的位置上竟是个腰肢细腻的苗条女人，穿一套收腰裹臀的黑色皮甲，头上扎了金色发簪，挂着一束黑发自然下垂，沿着莹洁光滑的肌肤一直落到胸前。

这女子正襟危坐，吃相显然要文雅许多。

正吃着，却见门口来了个六十多岁的老汉，佝偻着脊梁浑身都是麻布窟窿。

“大爷……您行行好……”

“走开走开！”

不巧，要饭的大爷刚开口便碰到个不赖烦的汉子，被他轻轻一推险些摔了出去。

老汉也不介意，转而走向另外一个汉子，谁曾想还没开口，便被汉子抬眼一瞪，吓得一阵哆嗦。

连着两次被薄情拒绝，老汉正要打退堂鼓，却突然发现那个女人，心道女人再怎么蛮横也总比男的好说话，于是轻手轻脚的走了上去。

“姑娘，您行行好……”

“草你娘的！赶紧滚蛋！”

没想到那女的还没开口，旁边的汉子却急了，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同时哗啦一声抽出马刀。

老汉当场吓傻连连后退，正巧撞到了外面的门栏上，只觉得双脚一轻猛的摔了出去。

“小心！”

正当此时，老汉突觉后背有力，也不知道是谁推了一把，刚好让自家稳住身形。

“谢谢，谢谢公子。”老汉一回头，见是年轻人，便急忙点头道谢。

老汉嘘了口气，心道这一把年纪了，摔在这里就算没什么大碍也怕要伤筋动骨。

这本是一桩顺手扶人的小事，却不想那几桌正在吃饭的汉子突然齐刷刷的望了过来，盯着门外三人愣愣出神。

左手一人背负行囊，习惯性的佝偻身躯，一双带着血丝的眼孔似有几分慌乱。

右手那人背负马刀，穿一身灰黑色劲衫，额前蓄了一簇刘海，想来是长途跋涉所致竟蒙了一层黄土。此人见酒楼人多势众，习惯性的左手握刀右手握拳，跟那个神色慌乱的跟班相比，却要沉稳很多。

最让人众人惊讶的却是那当先一人，此人身长八尺着清羽长衫，发髻高竖露了前额，跟那握刀之人同样凌乱，不过此人自扶起老头开始，便在众人当中一眼发现领头的女人，而且刚好四目相对毫无惧色，许久后竟生出几分玩味。

“当家的，还进么？”

“进。”

此行不是别人，正是刘明镜与严寒三人。

刘明镜当先带头，领着严寒跟刘向朝着最靠角落的位置坐下，这时候小二哥也追了上来，点头哈腰道：“几位爷，想吃点什么？”

“有没有馒头？”

小二哥急忙点头：“有呢，您是要荞麦的，还是要葱花的？”

“我这两位兄弟都是重口味，帮来一打葱花的吧。”

这时候刚刚扶起的老头竟也追了上来，躬身喊道：“刚刚多亏了公子搭手，多谢了。”

刘明镜闻言微笑，见这老汉一路追上来也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客气道：“不妨事，老人家貌似还没吃东西吧？小二哥，给这位老先生也打包一份馒头。”

反正有人掏钱，那小二哥也不介意是流民乞丐，急忙点头嬉笑：“好叻，爷您还要点什么？”

“上两个小菜，一荤一素就好，再来一壶茶水。”

“爷您稍等，马上就来。”

说罢小二哥屁颠屁颠的就去了，那要饭的老爷子也点头哈腰的跟了过去。

“赶紧吃完上路，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惹不起事儿。”

刘明镜一边擦着筷子一边沉声说道。

严寒闻言不语，刘向却忍不住瞟了一眼，惊慌道：“家主，他们老是盯着我们作甚？”

刘明镜头也不抬，微微笑道：“世道就是如此，满世界都是人就你一条狗的时候狗就稀罕，满世界都是狗就你一个人的时候人就稀罕，异类么，要么是掌上明珠要么遭人唾弃，我们现在就是遭人唾弃的人。”

正当此时一打香喷喷的馒头也送了上来，刘明镜伸伸筷子，说道：“吃吧，吃完走人。”

“好叻。”刘向说罢抓起馒头就啃，啃了几口又说道：“家主，我觉得您跟俺爹说的不大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见了婆娘流口水。”

一听这话，严寒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刘向更是合不拢嘴，一边吃着一边说道：“俺爹说您可凶了，咱老爷还在的时候没少挨您给脸色俺跟着您的时候不要随便说话，小心挨您骂，可跟了您这么长时间，您不但没骂过小的，还时时照顾小的。”

刘向毕竟还是个头脑简单的孩子，智商不高更谈不上情商高低，全然还没意识到这话不知不觉就触碰了主子的伤疤，只听他话刚说完，寻常不显山露水的严寒破天荒的打了个岔：“吃饭就吃饭，扯什么****蛋？”

刘向闻言脸上一红，偷偷瞄了一眼刘明镜，果真见他一脸肃然，当即不敢多话。

三人风卷残云，没多久便把一桌子饭菜吃了个精光，刘明镜摸了摸肚子，发现出来三两个月明显瘦了不少，想着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恐怕还得掉几斤肉。

“走吧。”

两人闻言起身，刘向丢了银子后便跟着朝门外走去。

眼下正中的一众汉子也吃了个七七八八，不少人都躺在椅子上开始剔牙，见刘明镜三人过来，便有好事者打起了口哨。

三人视若无睹，依旧朝门外走去。

说来也巧，正当刘明镜跨出门去，猛的又飞来一人影，这下来得可有些凶猛，严寒见势不妙当即一个跨步上前，不等那人影靠近便大手一挥，正好将刘明镜拦在身后。

此时定眼一看，竟也是一个落魄不堪的花白老汉，硬生生的撞在严寒身前。

“噗通！”

那老汉莫名其妙的摔了出去，刘明镜顿时眉头一皱，严寒也急忙凑了上来，低声说道：“当家的，我没碰他。”

刘明镜点了点头，自然心头有数，这一路过来同样的事情也挨了好几次，自打出了陇州便是如此，隔三差五的有人上来找茬，要么死缠烂打，要么仗势欺人，说到底都是几两银子。

“哎哟……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哎哟，疼死了……”

三人还在关内的时候便在宥州和胜州碰到过两朵奇葩，都是差不多的手法，不过跟这位影帝级别的老汉相比，应该算是后生晚辈了，瞧这老汉疼得浑身都在抽抽，旁人要是不明事理，还真当刘明镜三人以多欺少，糟蹋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爷子。

刘明镜也不生气，缓步走了上去，却隔着老汉还有三五步的时候蹲了下来，老汉伸手过来想抓，刘明镜就是不上道，掏了半天连根毛都没捞着。

“您开个价，咱好说好散，要是不识抬举，我便十两银子折你一条腿，二十五量银子折您两条腿，要是您手脚都不要了，那感情好，我折得也疼快，直接给您一百两，您看这生意还做得？”

老汉闻言脸都绿了，这才发觉眼前的年轻人虽是一脸笑意，却着实令人发寒，本想着勉强再装一下，哪知背后一个握刀的汉子突然上前，虽不怎么见他动弹，却也听到他浑身关节咯嘣作响。

“中！十两银子，这事儿咱就了了。”

刘明镜一声冷哼，起身说道：“打断他的腿。”

严寒闻言不语，一个大步上前猛得抬脚。

“等会儿！”

老汉惊慌失措，没想到辛辛苦苦蹲了一天的点，好不容易逮着个善茬，却是这般歹毒，当场吓了一身冷汗。

此时不少旁人过来围观，无不对刘明镜三人指指点点，不过此时此刻，老汉虽有旁人壮胆可也不敢太过放肆。

“五两！五两银子！”

刘明镜闻言回头，老汉见状嘿嘿一笑，心道这下总算了了，好歹自己也打了半折不是？

可没想到那年轻人突然一瞪，沉声呵斥道：“杀了！”

一听这话，老汉惊诧不已，不等他回过味来，一口明晃晃的大刀咻得落了下来转眼即至，情急之下哪里还记得这是在演戏，顿时一个翻滚爬开。

“砰！”

大刀砍在地上，刀锋凌厉入地三寸有余。

这下水落石出，起初还义愤填膺的围观人群哄堂大笑，而那险些命丧刀下的老头早就逃得没有踪影，唯有地上一滩黄白之物，令人作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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