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内院，也是幸得顾府地盘宽阔，进府时熙熙攘攘的人流，分散开来倒也不觉拥挤。

宴席却是设在顾府辽阔的后花园，亭台间散放梅花瓣式的小几，也可一人一几独坐，也可数人攒成一朵梅花。

几上无非是些稀罕果点，各人又有一只小银壶儿。壶上凤凰翩然，羽毛一丝丝刻得根根分明。转过来却是一朵盛开牡丹，花瓣间露水欲落未落，却是透明的珐琅点就。

这时云湖只闻一股幽幽果香伴着酒香，甚是醉人，也等不得别人，自己便斟了一杯。向杯中一看，只见酒液晶莹剔透，犹如上好的石榴石一般，光艳夺目。

云湖便忙忙的饮了一口，不觉眉花眼笑的赞道：“好酒！好酒！”

顿时执壶又倒了一杯递与炎冷月，笑道：“你快尝尝，真是好东西，我还没喝过这么好的葡萄洒！”

炎冷月听了，抿嘴一笑，提起壶来只顾看那壶柄。

云湖不解其意，便笑道：“你看那壶柄干什么？”

炎冷月盈盈一笑，念道：“顾府焚琴煮鹤宴特供绩曲酒。”

念完端起杯来饮了一口，只觉得芳香盈腮，犹如置身花木之中。

更兼一顾淡淡暖意从舌间滑落，更是令人舒服无比。炎冷月便笑道：“果然不错，这一趟，冲着这酒也没白来！”

云湖却满脸不解，问道：“绩曲酒？这酒这么好喝，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炎冷月托着腮，歪着个头看着云湖，盈盈笑道：“你猜，这么好的壶，这么好的酒，是不是顾公子出钱买的？”

“他办家宴，自然是他买的啊，还能是他做的不成？”云湖倒被她问了个莫名其妙。

炎冷月却仍只是笑，嘴角两个圆圆酒涡儿，越发显得甜美可人，看得云湖心中一动。

“你别忙着这么想，若是顾白蔻置办的，用他店里那些现成的器皿不好？还巴巴的刻行字？”

正说话间，过来一个薄有几分姿色的丫头，端了盆水跪到地让二人净手。

云湖一辈子哪里被姑娘家跪过，吓得跳起来便站到了一边。

炎冷月心知是顾府的规矩，却不好勉强她站起身来，便蹲下身去，一边洗手一边问道：“你们这酒壶做得倒是有新意，顾公子真是心思细致。”

丫头便微微一笑，说道：“这倒不是公子想的，不过这壶呆会还请少爷小姐各自带回去做个纪念。”

“咦？”云湖听得大奇，回身提起那壶来细看，越看越觉得顾府大手笔！

银子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难得的是这做壶的手艺!云湖从小珍奇玩艺见得也多，自然知道这壶绝非出自一般匠人之手，与一般名人字画相比更值得赏玩。

也亏得顾府能网罗到这么多匠人，一人一把壶的做了出来！

更大手笔的是，居然就只是放在桌上装这么一会儿绩曲酒而已！

摆完宴席，竟然就让客人自己带回去！

云湖只看着壶发怔，炎冷月却亲自端了水过来笑道：“我端水，你洗手总可以？”

云湖方依言洗手，一双眼却粘在壶上只是移不开，越看越觉得惊奇不已。

爹有钱，可爹与顾家比，恐怕也还是个穷瘪三！

云湖一时间有点泄气，然而抬头一看炎冷月，却又开始欣欣然。

管他有钱没钱呢，炎冷月还不是看不上！

一时间，宾客们各自落座，唯有一人独坐一旁，盯着花丛中一个扑蝶的女子发痴。

炎冷月见那人十分伟岸轩昂，衣服却不甚讲究，不过贩夫走卒一般。

顾府这宴席上人人花团锦簇，这人也不象是市井小民，炎冷月不由得暗暗奇怪。趁那端水丫头还未走，连忙扯住她悄声问道：“这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在我店里看到过？”

“上将军豪血。”那丫头抿嘴一笑，买一送一地加了句：“他盯着的女子叫做云姬。”

炎冷月便哦了一声，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

“你哦什么？”却听云湖问道。

“上将军豪血，为官清廉的名声谁不知道？怕老婆的名声谁不知道？”炎冷月甜甜一笑，莫名让云湖想起那次吃图钉。

“怕老婆的男人会发达。”突然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倒把炎冷月吓了老大一跳。

原来那豪血的听力倒是好生发达，不愧是当上将军的材料。

只见豪血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道：“古人云：上等男人怕老婆，中等男人爱老婆，下等男人打老婆。我豪血有今天，皆是我家娘子的功劳。”

言毕不由自主回望云姬，满面微笑，神色温柔无比，竟是换了个人一般。

这时却听得人声喧哗，炎冷月与云湖甚而至于豪血都被那人声引得回头看去，却见一队小厮一人一只提鹤而来，放在当地。

这些鹤虽然死到临头，却仍然是洁白俊美，仙气飘飘。炎冷月忍不住细细看去，只见那群鹤长相虽然差不多，细节上却是各有不同，也有黑颈的，也有丹顶的，甚而至于有蓝有灰，挤在一群白鹤之中十分扎眼。

小厮们抖擞精神，一个个挺腰腆肚，拿出十二分的气势来。

举起一只鹤，便报一声品种，黑颈鹤、蓑羽鹤、白头鹤、灰鹤、蓝鹤……直如集邮一般，尽集齐了鸿蒙大陆搜罗得到的鹤类品种，挨挨挤挤上百只，看得炎冷月和云湖眼花缭乱。

又听得一阵喧哗，回头望去，却是一队侍女抬着些琴走来。

远远望去，虽看不清琴的模样，然而那些侍女一个个穿着淡紫色纱衫，云髻高挽。轻风一吹衣裙飞扬，一个个都是十分的飘逸秀美。

待那琴抬到近旁，也不知顾白蔲从哪里转了出来，朝着宾客们团团一揖。

“这些琴都是在下一年来苦心收集而来，这一张，叫做九霄环佩，这一张，叫做枯木龙吟。”

顾白蔲一边亲自将那琴示与众人，一边信手轻拨，清音一出，宾客顿时轰动起来，只听得掌声雷动。炎冷月尚还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云湖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天，这琴，这么好！”

听得云湖惊呼一声，炎冷月不由得转过头来含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又会弹琴了？”

云湖却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面带愧色道：“我哪里会？只是小时候学过，没练琴。”

回头再看顾白蔲，仍然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口中继续报着琴的名字：“这一张叫做飞泉，这一张，叫做一池波……”

一一的介绍完毕，座中便有一名气质恍若空谷幽兰般的锦衣女子站起身来，含笑道：“小女子斗胆献丑，为诸君聊奏一曲。”

话音方落，举座又是一阵掌声雷动，云湖和炎冷月却只是面面相觑。

原来这锦衣女子乃是原固城中著名乐师，云湖和炎冷月一门心思只是爱吃，对这些文艺界人士却不认识。

这锦衣女盈盈举步走上前来，纤手轻拨，曼声呤唱：“百鹤翔兮于紫庭，余何德兮以得尝，赖先人兮恩泽臻，于胥乐兮民以宁，众鹤来兮群鸟烹……”

云湖只觉得那歌词十分耳熟，只是仿佛哪里有点不对，不由得看了炎冷月一眼，却见她眯着一双眼，细细的打量着那奏琴女子。

见炎冷月没反应，云湖只得将目光投向宾客，却见这些人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唯有豪将军仍是盯着云姬发呆。云姬双眉微皱，神情微妙，却是看不懂是听得认真还是听得不耐烦。

一曲歌罢，顾白蔲手举火炬，将那琴丝毫不爱惜地点燃起来，只听得毕剥之声不绝于耳。

先前奏琴那女子不由得脸上微微一抽搐，探出手来身子朝着琴的方向倾了一倾，脸上现出无限惋惜的神情。

宾客中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有懂行的，便一击掌，高声赞叹起来：“好木头！果然是难得的好琴！”

又有人忍不住抢下一把刚引燃的琴来，将华美非凡的衣袖往上一裹，生生把火扑灭，笑道：“这张琴就惠赠于我吧！权当是张焦尾琴。”

顾白蔲却是姿态潇洒地扯下琴弦来，信手捉过一只鹤，只将弦丝一勒，便在鹤颈上割开口来，滔滔鹤血流向银盆之中，那鹤犹自挣扎惨唳。

炎冷月看得脖子作痛，不自觉地抚着颈子发呆，看顾白蔲的眼神都变了。

“好弦好弦！”座中便又有人高声赞叹。

这时突然却有人大声道：“失陪，告辞！”

众人一怔，朝那声音方向望去，却见豪血上将军携着云姬要走。

顾白蔲自然不免呆了一呆，奇道：“今年好容易请到将军，还未开席，将军怎么要走？”

“我的爱姬说不耐烦看你捣鬼。”豪血倒是直性子，说话说得丝毫不肯委婉。云姬在旁，也是露出一丝微妙的冷笑。

顾白蔻本来拉了老大的架势，冷不防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如此扫面子，纵然他经历的大场面多，此时也免不了面上紫涨。

座中兴高采烈的议论声也静将下来，气氛一时尴尬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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