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宸殿里出来，这一天的流程算是彻底走完了，李治要到书房里练字温书，余蓁便自己带着宫人回了棠梨殿。m.zhhrzx.com

一进殿门，她就直奔寝宫，半步不转弯的就倒在床上。

如意得了消息，放下收拾了一半的箱子，从小宫女手上接了一碗茶递给她，立在床头问：“主子是先歇息，还是先见见下面宫人们？”

“……”余蓁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喝着浓茶提神：“都是以后要在一个地方长久相处的人，先各自认认脸吧。”

如意点头，挥手让旁边立着伺候的两个宫女去把人都喊到前厅，又一面帮余蓁理着微乱的发鬓，一面凑近小声道：“按照宫规，主子身边可有六个宫女、四个太监伺候，听说太子妃的玉蓬宫和萧良娣的绛霞殿都不止这个数，下面还有不少超出份例的粗使宫人……”

“可奴婢前后看过了，咱们棠梨殿前后加起来十五六间屋子，份例上的宫女太监已经够使唤了，便做主将多余的都退了回去。”

余蓁很赞同，她们初来乍到，很多弯弯绕都不懂，一切按宫规来办最不容易出错，再者，各司其职就很好，她一点也不想养闲人。

如意又说：“主子身边只有一个八品女史的名额，已经被奴婢占了，留下的这几个，看着都挺安分，也不知内里如何，这得日后慢慢琢磨，主子今日要紧的是立威，随意给他们安排些拿膳食、看炉子、四下打扫的活计就行，若有不妥，奴婢再私下调换，这些都没什么，只有一点，那个叫盼春的宫女，主子可以多倚重些，放在身边伺候。”

余蓁心里一紧：“她有什么问题吗？”

她记得这个叫盼春宫女，昨晚上还喂了她一颗蛋黄呢！

如意先点头，复又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坏事，今早我让她领着我四处走走认认，顺道给主子点些早膳，我见她无论是膳房还是掖庭、尚功局……这一类的地方，都有认识的熟人，颇有些面子，后来问了人才知道，她姑母是宫里老人，身上领了一个七品司籍的职，在内文学馆打理书籍，虽是个清闲的位置，可却有个对食夫君，在内侍省任职，位列五品内常侍，很有些权势。”

皇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有自己的品阶，太监最高能做到从四品，宫女能做到正五品，盼春这姑父的官衔可不低。

余蓁一愣，心想我这棠梨殿难不成还是什么热门的好地方不成？

竟然还给塞了一个关系户进来。

“不管她为什么来咱们殿里，主子横竖多看重几分就是，”如意看出她的困惑，笑道：“有盼春在，想来，咱们日后到各府局里领东西都要便宜些。”

余蓁觉得有道理，也跟着笑了。

很快，四个太监和除了如意以外的五个宫女就来齐了，派人进来请示。

余蓁知道她这是新官上任，就算不放火也得端着点，专门对着镜子换了副严肃的表情，才搭着如意的手出去。

她缓步坐在上首，在殿内扫视一圈，慢慢道：“百年修得同船渡，诸位能分到棠梨殿，想必与本宫还是有点缘分在的，只盼这缘分能长久些才好，本宫虽初入东宫，也知这宫里，奴婢是主子的手眼，主子是奴婢的靠山，向来一荣俱荣……希望诸位也都明白这道理。”

下面由如意带头，齐声道：“是，奴婢谨记。”

余蓁微微一笑，“呀，说偏了，今日叫大伙儿过来，主要就是认个脸，都说说自己的名字吧，就从右边开始。”

盼春昨晚就在主子面前露过脸，也报备过姓名了，此刻就后退站在一边。

下头那些宫女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那个站在最右边，圆头圆眼的小太监噗通跪下，磕头道：“奴婢贱名不堪入耳，恳请主子另赐名号。”

剩下来的宫女太监也纷纷跪下，有样学样：“请主子赐名。”

余蓁想了想，四个太监就叫东南西北，剩下四个宫女也凑了个梅兰竹菊。

太监就从百家姓的第一个字“赵”，叫赵东、赵南、赵西、赵北。

宫女就从平安的“安”字，叫安梅、安兰、安竹、安菊。

简单又好记。

旁边盼春见了，不安起来，上来小心翼翼问：“主子，奴婢的名字……”

他们都请主子赐了个新名字，她要是不跟着换一个，是不是不太好啊？主子会不会认为她不上道？不够尊重她？

盼春有点发愁。

她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啊。

余蓁看着她笑了，“盼春是吧，你的名字本宫很喜欢，就不用换了。”

盼春顿时松了口气，心里对这位新主子又添了些好感。

接下来指派工作的时候，余蓁想着反正过段时间如意阿姐还要根据各人能力进行内部调岗，就只问了问他们目前各自在干什么、主要负责什么地方……

没有进行过多的安排。

只是到盼春的时候，余蓁没忍住。

“……这样，你就与如意一起在内殿担值，每日早晚跟赵东一起去取膳。”

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厨房里有人好吃饭……有盼春这个关系户在，说不定以后她盘子里的肉都比旁人多两块。

梅兰竹菊朝盼春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一上来就能进内殿，跟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简直就是一步升天啊！

盼春自己也很惊喜，对新岗位非常满意，连连道：“奴婢一定仔细当值。”

余蓁又小小的敲打了一番，让如意一人发了个红封，便挥手让他们都退下了，只留如意和盼春两人在殿内，帮她拆掉头上首饰，换了身寝衣睡午觉。

她真的好累好困啊！

这一睡，再醒来已经是黄昏了，她一睁眼，如意就发现了，“正要喊主子呢，宝奉殿的二栓来报信，说太子再过半炷香就要来棠梨殿，请主子准备接驾，温水已备好，主子快洗洗脸吧。”

余蓁：“……”

淦，能不能让人好好歇口气了？！

……

夜晚，永巷。

月色穿过宫墙，浓墨重彩的洒在长长的宫道上，盼春快步走着。

如意姐姐说了，她们几个轮流为主子守夜，五日一轮换，今日不摊她值夜，又因太子来了棠梨殿，晚膳自有福德公公安排，也轮不到她，盼春无所事事，等太子和主子歇下，棠梨殿的寝室熄灯，就高高兴兴的提着灯笼回家了。

准时准点。

她美滋滋想，今天可真轻松，都没干什么活，要是天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永巷隶属掖庭宫，有很多小四合院相连，分成了大大小小成百上千个小房间，像蜂窝一般，这里是皇宫所有太监宫女的住所，当然，不仅是宫人，那些低分位的后妃，大多也住在这里。

这些房间狭小拥挤，若是能分到朝阳的屋子还好些，若是运气不好或是关系没打点到位，分到个冬凉夏暖的屋子，那可不是一般的受罪，据说有不少后妃拼了命的争宠，就是为了早日升到九嫔以上的份位，从这个地方搬出去。

很少有人把这当成家，甚至不少人深恨永巷，但这里面肯定不包括盼春。

“姑姑、姑父，我回来了！”

她推开一座朝南小院的大门，一边喊着，一边关门插上梢：“姑姑，给我留饭了吗？我没吃饱，有点饿了。”

一进的院子不算大，却收拾得很整洁，连院墙和青砖缝隙里长出的草苗都清理得干干净净，院角还用陶瓦养了几盆花，在夜里静谧舒展，一种居家过日子的感觉扑面而来，瞧着与外面寻常百姓家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别无二致。

闻声，一位三十许岁的妇人掀帘子出来，和盼春长的极相似，同样是细眉细眼，天生的含情目，穿着半旧衣裳。

她忙道：“有个蒸饼，别急，我到炉子上给你热一下，都凉透了。”

“春儿回来了？”屋子里传来一声男音，语调圆融，听着斯斯文文的。

盼春哎了一声：“是我，姑父。”

又是一阵脚步声，吴连也走了出来，他看样子像是刚从床上起来，衣服还没系好，歪歪斜斜的披在身上，身姿修长，立在月下，不像太监，竟像个文士。

盼春又想起姑姑以前说的，姑父原本也是读书人家出身，自小读书识字，只是时运不济，族里有人犯了事，他被牵连着受了大刑，这才不得已入了宫。

“姑父已经歇了？”盼春眨了眨眼，不能够吧，她今天第一天当值，明明昨日姑姑和姑父还紧张兮兮，怕这个怕那个的，今天就有心情早早睡觉啦？

果然。

吴连摆摆手：“我这背上的老毛病又犯了，英娘方才正帮我推拿。”又领着盼春在小厨房里的木桌旁坐下，催促道：“快说说，今日觉着如何？”

说是小厨房，其实就是用木板搭起来的一个小棚子，里面放了点锅碗瓢盆，支了个小炉子，地方虽小，可热个菜，做些汤汤水水已经很够用了，太监宫女的伙食都是每日两顿按时去膳房领，这些厨具还是吴连找关系弄来的。

地方小，三个人挤在里面都转不开身，但吴连和盼春都没有去屋里说话的意思，只要可以，吴连总是要待在能看见沈英的地方，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反正在盼春刚进宫找到姑姑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据吴连自己说，人生苦短，白日还要上工做活，只有晚上这么一点时间能和沈英待在一起，自然要多待一会儿，多看几眼，多说几句话……

“我觉着处处都好，”盼春笑容满面：“跟姑父您说的一样，余良娣性子好极了，说话也和气，她带进宫的如意姐姐也是个好相处的，不欺负人，对了……余良娣还让我进殿里贴身伺候呢！”

又把今天的事都说了一遍。

吴连点点头，对正在看炉子的沈英笑道：“这下放心了？春儿是你我养大的孩子，我还能不上心？先前就到处找人打听过，都说敦国公府的余娘子脾性极佳，从不磋磨人，你还总不信，这下春儿自己开口，你总能放心了吧。”

“就你有理！”沈英横了他一眼刀，把热好的蒸饼端到盼春面前，见她吃的猛，心疼道：“怎么就饿成这样？”

盼春摇了摇头，咬着饼含糊道：“正吃着饭，就来人说太子要过来，我一慌，随意对付了两口就去殿里奉茶了……”

沈英叹气：“也是你第一次在主子跟前伺候，什么都不懂，下次可要记着，一换了岗就赶紧去吃饭，身子是自己的，一顿两顿还行，饿多了伤胃。”

吴连也跟着嘱咐了两句，又沉吟道：“余良娣只带了一个陪嫁，敦国公府家底又薄，在宫里肯定也没什么得用的人手，你用心侍奉着，对她那个带进宫的陪嫁也别拿强，等太子登基，余良娣无论如何也是个正一品的妃位。”

“到时候身边就能多出几个有品级的女官位置，你是她一进宫就跟在身边伺候的，于情于理，都能混到个不错的位子，起码也是个七品女史。”

“这样，等到了能出宫的年纪，我跟你姑姑运作运作，定能在外面给你寻一个如意郎君，再给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日后生儿育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这就是吴连和沈英对她最大的期盼了。

盼春笑着直点头，她很小就入宫了，对宫外的事记不太清，也没有多少向往，但是她知道，姑姑和姑父绝不会害她，他们说好，那就是好了。

吴连又伤感道：“等过个十几年，我不在世了，护不住你姑姑了，临了就想办法叫她出宫去，有你在外头，她也有个能住的地方，不至于无依无靠……”

又来了。

盼春叹气，姑父就是这点不好，总觉得自己命短，会死在姑姑前头，每回说这个话都会惹姑姑生气，偏还不长记性。

沈英眉毛一竖，抹布砸在桌上，冷笑道：“呵呵……姓吴的你记好了，到时候要是不死我就拿棍子敲死你！”

吴连低头不敢吭声了。

盼春闷头吃饼，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扭头对吴连说：“对了，今天主子还给我安排了个早晚去取膳的事。”

沈英：“不怕，膳房掌事的王大厨隔三差五就跟你姑父一起喝酒，关系好着呢。”说完，目光幽幽地看向吴连。

吴连一个激灵，赶紧道：“回头不……明天我就跟老王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