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之后，涩泽像是忘记有林檎这个人似的，她被关在了某个小房间中，门口还有黑衣壮汉看守。m.wenqishuku.com屋子虽小，该缺的都不缺，她至少上厕所不必去请示门口的大哥们（她宁可膀胱炸裂而死）。一日三餐尚且有人配送，不一定爱吃但能吃，单纯停止思考看着不断减少的时间竟有一种十分愉快的摆烂感。

还是得想办法出去才行啊，林檎吃饱了躺在床上想。说不定哪天涩泽想起来就把她杀了。她举起手，在得知自己这具身体不是人类后，掌心的纹路就变得一天比一天浅淡。林檎听母亲说过掌心纹是与一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的，而这些消失殆尽，即便深信自己身为人类也会在看到手的瞬间也会产生怀疑吧。

林檎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她完成任务就跑路。

就这样一日一日咸鱼下去，可能系统在天之灵是在受不了她轻松过关，这间小小的房间迎来了一位客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到她房间仅有的一张椅子上，姿态优雅。林檎被关的时间里唯一的娱乐活动是睡觉，看见他时还睡眼惺忪，口出狂言：“俄罗斯饭团。”

陀思妥耶夫斯基面不改色：“早上好。”

林檎看了一眼窗外的夕阳，不敢在“魔人”面前造次：“早上好……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石田彰的声音非常好听，“我听说涩泽君得到了神之人偶，特地来看一眼神之人偶长成什么样子？”

林檎从床上爬起来，站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社恐林檎表示：看完了吧，可以走了吧，不想和你们聪明人多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和掌心的纹路一样发生了更改，她的面貌和来到这里之前几乎全然不同了，以前的容貌可以说是少见的美人，现在已经摆成了人之外之类的某件艺术品。人会被她吸引，也会为她惊慌，那种脱离现实的怪异的美感像是某个人发病后构造的物品。

俄罗斯饭团没有要走的意思：“你能看到人的死状。”

林檎缩回床边：“看不到你的，你的死期还很遥远。”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至少未来六年都不会死，还会和我的倒霉上司蹲大牢。

她的红眼睛像将要干涸的血迹。

陀思妥耶夫斯基再度开口：“涩泽君说要找到一些有趣的事物，我向他提了你。你是由某位女性在陷入对涩泽的苦恋之后制造的产物。她违反了某项禁忌，被人追杀，死之前将你送到了鱼龙混杂的横滨。”

他似乎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林檎的表情，少女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宛如真正的人偶。

林檎正在思考：他说的这个女人——我的制造者，可以称得上我妈，而她苦恋涩泽……

林檎想起了自己和涩泽十分接近的配色。

那涩泽龙彦某种意义是她爸啊！

不好意思啊龙哥，一上来就让你喜当爹。

她完全没被这件事冲击到，她还在想怎么跑路。

在别人的眼里，她的沉默她的无动于衷就变成了别的样子。知晓了自己非人的事实，将过去的记忆全盘否定，而后很快得知了自己并不是没有双亲，只是她对于双亲来说没有什么作为“孩子”的意义吧。人生的一切就如同柳絮一般，萍草一样，失去了固定的根系。

她无处可去，无路可逃了。

好心的俄罗斯人说：“那么，我先失礼了。”

说罢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了狭小的房间。

林檎立刻躺下闭上左眼看倒计时。

*

林檎在龙头抗争倒数结束还有二十天获救，当天她又在睡觉，因为只有一件衣服还需要反复换洗，当天她时裹着床单睡的。中原中也一脚踢飞了她的窗子，如同意中人脚踏七彩祥云而来，林檎下意识以为是遭贼了，差点一嗓子嚎出声，中也赶紧去捂她的嘴，离近了发现她居然这副打扮，表情变成了痛苦和愤怒混合的样子。

“现在才来救你，抱歉。”

被捂住嘴的林檎头脑逐渐清晰，她示意中也放开她。她觉得这时候当然该表一波忠心加拍几下马屁:“我在这里过得还行，我知道您会来救我的，因为中也大人对下属一直很好嘛。”

她说这话的语气太过僵硬，毫无诚意听着像棒读。

房间里太暗，林檎看不清中也的表情。他脱下外套，搭在林檎肩膀上，又把她一把抱起来：“走了，稍微忍耐一下。”

他说的“忍耐”是指要抱着林檎，要肢体接触的事情。林檎微微一愣，老实点头。

她浑身僵硬被中也抱着飞出窗子。夜幕之下，地面上的火光十分刺眼，枪响的声音也过于刺耳。开战应该有段时间了，她居然因为睡得太熟没有听到。林檎不禁默然。

今晚的月亮十分明亮，中也终于看清了怀中少女的面容，他不禁哆嗦了一下：“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檎愣了一下：“什么？我看起来很奇怪吗？”

她去摸了两把自己的脸，很光滑很柔软，没有起痘痘之类啊——纸片人还起痘就太可怜了吧。

对着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中也知道他自己说不出什么。

林檎用她为数不多的气氛感知神经感受到了尴尬，她开始思考说点什么。她每次试图说什么几乎都要坏事，但是到了时候她就不长记性，还是想说。

“中原大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和我说过在天上飞翔的事呢，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有这样的殊荣。”

中也：“哦。”

“体感上比飞机平稳呢。”

“哦。”

“如果未来有机会的话，中原大人回去开飞机吗……哈哈，开玩笑的。”

“哦。”

“感觉以中原大人的能力大概会驯养飞机就像驯养鸟一样吧……让他们根据气候不同到处乱飞……”

“林檎。”

“是？”

“抱歉没来立刻救你。不过放心吧，我一定会吧涩泽那家伙碎尸万段的。”

少女苍白又美丽的脸上露出了浅淡的笑意，月光般美好的笑容。

中也的耳朵红了，他大声说：“不过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所有我的所有下属。”

林檎似乎轻轻叹了一声：“非常感谢，中原大人真是可靠啊。”

*

早知道她就不该说那么多夸奖中原中也的话，面前的太宰已经从“你不相信我却相信蛞蝓来救你”的哭闹，变成了“林檎酱也夸夸我嘛，我也是很可靠的上司啊”的疑似撒娇。林檎和人肢体接触后本来就头晕恶心，现在开始进化成头痛了。

旁边的下属频频向这边看，林檎以为是太宰的声音太大了，完全不明白是因为她现在的容貌过于吸引人。

太宰不留痕迹地挡住他们的视线。他比林檎高出一截，又因为骨架比林檎大点，刚好把她遮住了。

“好，好，太宰大人也很可靠，我始终相信太宰大人的智慧一定会拯救我的。还有……看到您平安无事，没有因为我的馊主意炸飞脑壳真的太好了。”

太宰不满：“那可不是太好了，是真的很糟糕吧。”

林檎转头看向交战的方向：“不去帮中原大人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蛞蝓的话这种程度不成问题，”太宰眯起眼睛，“而且这次那边的异能者都撤走了，剩下的只是拖时间罢了。我刚才就想问，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身上那件超土的外套是中也的吧。”

这个……

林檎看了一眼自己脚上运动鞋，身上裹床单，肩上披夹克的奇异装扮。

“……是中原大人给的，因为我被关起来了嘛。衣服在洗但完全没干……”

太宰看了两秒遥远的黑夜，把自己的大衣披在林檎的肩膀上，而后趁机把中也的外套抽出扔在地下，装作无意地踩了两脚。

目睹一切的林檎：……

林檎艰难地开口：“衣服我一会要还回去的。”

“那告诉他回去的途中不知道掉在哪个地方了，而且你是伟大的太宰治的下属完全不需要他给外套，英明神武的上司会给的。”

林檎欲言又止。

左眼中的二十天倒计时忽然给了她某种离奇勇气，她问太宰：“您对我的事情知道多少？”

太宰回答：“应该差不多都知道？

林檎感觉自己的心里冒出黑泥：“您会长命百岁的。”

对于自杀爱好者，对于一个拼命想死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诅咒。林檎说完，看着茫然得像孩子一般的太宰，内心产生了愧疚之情。

“我……”

而在太宰的眼中，月光下少女的眼睛如此明亮，嘴角带着恶作剧似的笑意。

她是随便乱说的。他知道。

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那一天晚上他难得不讨厌这个词，关于四苦的恐惧和憎恶都暂时忘记。

他想起来自己之前要说什么，要问什么。这或许是毒物的残留。

“真的长命百岁……林檎酱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死？”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说着一起死的话，却像一句告白。

远处的大楼轰然作响，楼体倾斜。

林檎急忙转头去看，最终没有听到太宰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