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楼梯转角，距离踏上二楼地面还差十几级台阶时，绫子就明白不安感的来源了。m.moxiangshu.com

她跟野蔷薇齐齐停住脚步，僵在原地。

视线里，幽暗的走廊上，她们表情很少却很温柔的黑发的同伴靠墙坐在那里，垂着头，面容在黑暗中模糊一片，看不清楚，却满身鲜血，猩红血迹在他身下大团铺散开来，身边还有一些动物的残肢。

是伏黑惠……

他怎么了？

同伴可能死亡的念头在脑海中一出现，然后就再也忘不掉了。

寒意从脊背蔓延至全身，胸腔憋闷到泛起疼痛，绫子张大嘴喘息，吸入气管的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生理性的排斥反应让她想马上逃离这里，跑出去，越远越好。

心理上却下意识拒绝执行这个想法。

不能跑。

如果现在逃跑的话，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绫子双手颤抖了一下，抬腿跑上去。

要尽快给他治疗。

说不定、说不定还有救。

“快跑！！！”

一道嘶哑惊恐的喊声传来。

同时，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气息如海浪般袭来，充满威压，瞬间夺走她的呼吸。

意识到攻击者的身份，像在深色沥青路上听见钢铁做成的代步工具尖锐的喇叭声与橡胶轮胎与路面摩擦产生的悠长声响，她惊愕地转头去看。

“绫子快蹲下——”

野蔷薇的话语仓促中断。

突然出现在绫子身边的男人用咒力将她击飞到墙上，墙壁轰然破出一个洞口，猛烈的撞击声中，绫子被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唔……”

身体骤然悬空，全部重量仿佛都化成压力堆积到脖子被手掌掐住的位置。

窒息，头晕。

恐惧之下，眼前的画面都变成虚幻的光影。

“喂，小鬼，我重新给你一个机会。”

大概是有了她作为筹码，两面宿傩明显放松下来，不紧不慢地平复呼吸，良久，红眸恶意的弯起，故意问，

“你现在的选择，还和刚才一样吗？”

“……”

绫子没听到悠仁的回答。

她背对着他，也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空气陷入安静，一秒钟变得格外漫长。

两面宿傩的要求，无非就是复活。

绝对——不能答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第二个容器，复活了还要来找他们麻烦，但是……

他现在是诅咒，她的术式会对诅咒造成伤害。

……所以还犹豫什么呢，她努力训练，不就是为了能保护悠仁吗？

绫子闭上眼睛，挣扎时抓住两面宿傩的十指不着痕迹地环住他的手腕，呼吸一下子变得更加困难，强烈的痛苦几乎快要吞没她的意识。

不过，这是值得的。

透支自己凝聚出来的庞大咒力经过压缩，在一秒内就顺着手臂注入两面宿傩体内。

他的气息与力量开始迅速减弱。

成功了。

绫子唇角无声牵起一个很小的弧度，感觉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指猛地收紧。

“喀嚓。”

她听见自己骨头被折断的清脆声响。奇怪的，没有痛苦的感觉。

不过好像要违反约定了。

她抱歉地心想：对不起啊，悠仁。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睁睁看着少女白嫩的脖颈如草坪上娇弱蒲公英的桔梗般，被脆弱的弯折，悠仁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崩溃的情绪中悄然瓦解。

两股不同的咒力在此刻融为一体，陌生的记忆呼啸着穿透他的心脏。

天生四手、从未怕过谁的诅咒之王，在这一瞬，惊愕地看着从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粉头发的小鬼。

力量，@

被彻底吸收了。

命运的齿轮转动，将他的灵魂一点点碾碎。

这个小鬼，难道是他的天敌？

被切碎的瞬间，他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的术式下。

倒下前，他最后朝那边看了一眼。

红眸里倒映的是小鬼流着泪抱住女孩施展【反转咒术】的身影。

他顿悟：不对，他的天敌，是他们两个人。

……

伊地知洁高在少年院门口来回踱步，每隔几秒钟就抬头看一眼第二宿舍楼的方向。

特级咒灵都被祓除了，他们怎么还没出来？！

【帐】就是这时候破碎的，毁天灭地的咒力海啸般咆哮涌出，除了第二宿舍楼，少年院的其他建筑物以及周围的树木顷刻化成倒下。

可怕的力量让他连抵挡的勇气都没有，被吓呆了一样向后瘫坐在泥泞的土地上。

化成灰烬前，天色忽然变暗。

无边的黑暗将他吞噬，声音，光线……一切都在眼前消失。

恐惧消失了。准确来说，他仿佛和宇宙融入了一起，所有的信息都被无限阻隔在外，让他能获得暂时的安宁。

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是五条先生的领域。

*

【反转术式】，据说能治愈一切伤害的咒术。

悠仁抱住绫子被冷意浸透的身体，绝望地哭泣，孤注一掷地给她治疗。

转为正向的能量不断传输过去，治好了绫子脖子上吓人的青紫色掐痕，其他不明显的小伤口也治好了，可是她没有醒。

她仿佛睡着了，本就不明显的呼吸却还在渐渐减弱。他一直凝视着她，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

不要死，不要死。

快点睁开眼睛吧，看看我……

他想像以前那样埋进她颈窝寻求安慰，可害怕加重她的伤势，淡金色的眼眸黯淡无光，茫然悲伤地注视着她脖颈这一处白皙的皮肤。

内心一片空茫，像第一次被驱出家门的小动物，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是输入的咒力还不够多吗？

他想，然后风暴形成，大量的咒力被强行吸引过来。

墙壁开裂的声音、树干被折断的声音，还有人们惊慌的呼喊声，齐齐在狂风里挣扎。

天地这时变色。黑夜骤然降临。

怀里毫无预兆的一空，绫子不见了。他抬头，巨大的眼眸与他对视，纯黑的瞳孔空洞洞的，又好似包罗万象，数以万计的信息进入大脑，他一下子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睡吧。”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春风化雨般的温柔，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

他挣扎了一阵，更多的信息像一万根针扎进脑中，刺得他无力动弹。

“快睡吧。”那个声音又说，“醒来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终于抵抗不过，身体轻飘飘的飘浮在深沉的无限领域中，半晌，溺水似的，沉下去了。

*

绫子在沙漠里睁开眼睛，被刺得立刻重新闭上。

匆匆一眼，天空白茫茫的一片，没看见太阳。

缓了几秒，她侧过头，坐起来，脖子上戴着的项链挂下来。

绫子：？

她疑惑地低头垂目，红色的宝石只有一片小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大，表面被弄得圆润光滑，闪烁着莹莹光芒。

看不出材质是什么，她更加困惑了。

她什么时候戴了这样一条项链？

按照绫子以往的行事风格，没有印象的东西，她不管再喜欢，都会扔掉。

可是……

她抚上这颗宝石，莫名不想扔掉。

炽热的光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周围的温度好像越来越高。绫子决定留下项链，平静地撑着沙地爬起来，光着脚踩在地上。沙子意外的柔软细腻，不烫脚，是很舒服的触感。

人死后会来到荒漠吗？或者说是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之类的？

她不解，在原地慢慢转了一圈，很远很远的地方隐约晃动着一群模糊的影子，她随意找了个方向走去。

说不定能遇到其他人，或者找到除沙子以外的物体。

脚印很浅，几乎是抬脚的时候就消失了。她走了很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她没有发现。

就这么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停下来，四处张望。

满目苍茫，像是回到了起点。

也许再怎么行走也出不去这里。

心里冒出这种颓废的念头，绫子沉沉的吐出一口气，躺下了。

好累啊。

而且好渴。

她闭上眼睛，想象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又叹了一声。

这回是真的和初始化没什么分别了。

也许远方那些影子是幻觉也说不定，毕竟她走了这么久，距离却半点没有拉近。

简单枯燥的环境与身体的不适最容易击溃人的心理防线，绫子意识昏昏沉沉，对时间的流逝失去清晰的概念。

清凉的液体在某个时刻流进口中，很好的滋润了干渴到快要裂开的咽喉，她吞咽着，稍微清醒了一些，但难受的睁不开眼睛。

水是从哪里来的？

她还没搞清楚这一点，水好像就没有了。

喉咙还是很渴，想喝水。

如果一直都处于难受的状态，习惯之后，神经会变得麻木，不舒服的感觉也不是那么的难以忍受。

可是现在她习惯的过程被打断了。

她委屈地动了动嘴巴，想哭，却渴得哭不出眼泪，也喊不出来。

也许喂她水的人，或者某种存在听到了她的心声，又是一些水被喂了过来。

这次对方喂得更多，她有些咽不过来，哼哼了两声，想合上嘴等一会儿，结果合不上，水都被堵在口中，还有水往里灌来。

她不舍得浪费，只能加快了吞咽的频率。

不出意外被呛到，侧着身连声咳嗽。

对方终于意识到他喂得太急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等她缓过来，他不再喂水，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手掌盖在眼睛上，睡着了。

几秒后，红色的宝石悄无声息的发出耀眼的红光，沙子也染上红意，流淌起来，环绕着将她包裹。

她毫无所觉，只是感到舒服，彻底放松了身体。

……

再次醒来时，耳边传来清脆婉转的鸟鸣，混着流水叮咚的响声。

安谧的氛围里，绫子动了动手指，酸酸麻麻的感觉立刻顺着手臂攀缘而上。

她嘶了一声，睁开眼睛。

入目是宽敞整洁的房间，充满古风的韵味。物品很少，好似除了床、衣柜、椅子之类基本的家具和几瓶花就没有其他。她躺在巨大的床上，里侧，旁边还有一个枕头。

看到上面明显的压痕，绫子下意识垂下视线，第一眼看到项链没觉得奇怪，掠过它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是白色的睡衣，布料柔软丝滑，一看就价格昂贵。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这件衣服。

“……”绫子呼吸都停滞了，还没搞清楚前因后果，耳中又传来其他声音。

吱呀——

很轻的开门声。

有人来了！！

她慌忙闭上眼睛装睡，心跳在害怕的情绪刺激下跳得急促。

脚步声逐渐靠近，最后停在床边，过了几秒钟，床另一边往下陷。

那人坐下了，清爽的香皂气味飘过来。

大概是太熟悉了，绫子瞬间安心下来，睫毛颤了颤，打算告诉他自己醒了。

嘴唇上却传来轻柔的抚摸，她像被施了定住术一样，连睫毛都静止了。

悠仁的手掌一年四季都是暖呼呼的，因为常年的锻炼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茧，他的大拇指从她唇上慢慢滑过时，她突然觉得嘴唇有点微微的发疼，又有点痒。但更多的是痒，连带着心里也痒痒的。

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让她很不适应，又算不上排斥，她陷入纠结，半天想不出来，还是决定装睡。

嗯，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她正这么想，下一秒就装不下去了。

他的呼吸忽然靠得很近，唇瓣亲密的贴上她的唇瓣，探出舌尖舔舐一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就分开她闭合的嘴唇，有水缓缓渡了过来。

绫子：？？！！！

不小心咽了一部分，温热的液体滑过咽喉、食道，她慌忙停下吞咽动作，不再想着装睡的事，满脑子只想着把水吐掉。

谁知道刚抬了下脖子，表露出一点拒绝的意思，悠仁的一只手就托住她的脖子，抓住，嘴唇更紧密的和她贴合。一连串流畅的动作，像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

“呜……咕嘟，咕嘟。”

水全部咽下去了。

悠仁分开一点，喘气声重了很多。

嘴巴麻麻的，碰到一起就会痛，她嘴唇只能保持着张开的状态，口腔里残留的水聚到一起，开始慢慢顺着嘴角往外流。

她下意识伸出舌头去舔。

悠仁的舌头也舔过来，似乎是想帮她，却正好和她的舌尖碰到一起。

像是触电了一样，绫子嗖的一下收回舌头，闭上嘴，嘴唇一疼，她又分开一点，紧张地看着他。

悠仁注视着她，淡金色的眼眸闪亮的不可思议，充满了欣喜。

“绫子……”与神情不同，他的嗓音竟然哽咽了。

绫子这才发觉，他瞳仁表面覆盖的一层晶莹的眼泪。

哭了？

“你怎么了？”因为嘴巴还有点痛，可能已经肿了，她的吐字很含糊，声音很轻。

悠仁摇摇头，伸手抱住她，脸埋在她颈窝里磨蹭，急需安慰的样子。

头发弄得她很痒。

她往旁边躲了一点，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放在他头上揉了揉。

等他不动了，只是抱住她，绫子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悠仁闷声说，“已经没事了。”

过了几秒，他又重复道：“没事了。”

绫子默了默，“哦，对了，这里是哪里？”

“五条老师家。”悠仁说，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细细观察，担忧地问，“你感觉有哪里难受吗？”

说到这个，绫子脸忽得红了，磕磕巴巴地低声说：“……嘴巴、嘴巴有点痛。”

“……”悠仁脸也红了，他咳嗽几声，“你等一下。”

他的大拇指单纯地按在她的嘴唇上，温暖的正向能量传输过来，绫子很快感觉到唇上的难受感消失了。

【反转术式】？

悠仁的手移开了，绫子摸了下，惊讶地发现真得不痛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绫子问。

“少年院任务那天。”悠仁老老实实地说。

绫子的神情一下子紧绷起来。

她记得特级咒灵被祓除了……然后呢？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

大脑开始在庞杂的记忆里搜寻相关的片段，她皱起眉，努力回想，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一片空白。

悠仁帮她揉了揉太阳穴，刚好合适的力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不是什么好的记忆，等会儿要回学校吗？伏黑跟野蔷薇……”

“悠仁——”门被人砰的推开，五条悟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宽大的白色和服里，更加显眼，“训练迟到了哦。”

清凉的空气忽的涌进来。

他转过头，笑起来，抬手打招呼，“呦！绫酱睡醒了？这一觉睡得有点久啊，下次就算不想上课也不能因为这种原因了，很吓人啊。”

“五条老师？”

绫子放在悠仁头上的手马上收下来，想坐起来。

毕竟醒来了，再躺在床上实在说不过去。

悠仁动作比她慢了很多，甚至称得上是淡定，他搂着她，上半身几乎压在她身上，他不起来，她也起不来。

绫子等他松手时坐起来，悠仁翻身下床，边穿鞋子边问：“老师，今天的训练能移到学校里进行吗？”

“可以哦，正好跟学校里的同学们交流一下感情，要现在过去吗？还是等吃完中饭后再出发？”

“老师，厨房里还有早饭吗？绫子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悠仁问。

五条悟唔了一声，兴高采烈地说：“有哦！”

绫子感受了一下，胃里并没有饥饿的感觉，她说：“我不是很饿。”

五条悟笑嘻嘻地说：“没关系，不要跟老师客气，早饭可是很重要的！”他探身出去，跟外面的人吩咐了几句。

几分钟后，侍女拿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三只白玉瓷碗里放了三种甜品，甜腻的气味还在门外就闻到了。等侍女端进来，闻着空气里更浓郁的甜香。三人中，只有五条悟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绫酱你快尝尝，超级好吃！”

绫子：“……”

早上吃这么甜的东西真的不会腻吗？

悠仁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瓶水，默默拧开盖子。

绫子拿起一只碗和勺子，试探性地尝了一口，五官一下子皱起来。

咦——像吃了满满一勺的白糖一样。

悠仁把水递到她嘴边，绫子想接，他躲开了她的手。

绫子：？

他无辜地与她对视，用眼神示意了下她手上的东西。

“哇，怎么这副表情，老师会很伤心的。”五条悟咬了一大口甜品，难过的情绪像是化成食欲，吃得很开心。

“还有一个怎么办？如果让他们拿回去，他们肯定会扔进垃圾桶里的！”他同情地说完，吞咽了一下，“看来只能让老师也吃掉了。”

“嗯。”

绫子配合地应了一声，让悠仁喂她喝。

她吃过的那个甜品，悠仁喂完她，自然地拿过来吃掉了，面不改色。

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