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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到这三个字的一霎,蒋延的脸黑了,而迟未烋却笑了。
蒋延质问,你是在威胁我吗?
应怜不可置否地耸耸肩,搭着旁人转身。
“迟未烋!”
蒋延吼了一声。
“你想清楚了!你要跟一个陌生人走吗?!”
强止了笑,迟未烋回眸时还没落下唇:“可我也是陌生人。”
“你要找的迟未烋,正在你身边站着呢。”
“……”
蒋延僵住了。
回头,迟未烋说,走吧。
应怜说,好。
于是,便走了。
在下一个拐角,迟未烋听到了身后响起的一阵发泄般的怒斥和哭喊求饶声。
*
蒋延没跟上来。
一直挺起的背终于再也没能抗住,在迟未烋低下头的一刹,应怜松了手。
他说,冒犯了。
不自觉倚上墙,迟未烋说,谢谢。
摇摇头示意没关系,应怜本应是想走的,但看着他又不忍:“你还好吧,怎么看你站不太稳?”
迟未烋说,没事。
他只是刚从深海归河。
寻五感、渡六识,氧气回流总要过程。
一句听罢,应怜也没再说什么,冲他挥挥手后便转过身。
“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乱传的,以后再在这里碰到这种人就直接找保安好了。”
“……知道了。”
“行,那就有缘再见啦。”
“有缘再见。”
在离开前,应怜又说,你刚刚那掌呼得挺漂亮的。
*
迟未烋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他,敏感、勇敢……冲动。
烂俗的剧情激起沉眠者的血性,因此上帝赠他先醒,换一人睡不起。
愈演愈烈的伤是为了防止他再入梦境。
*
“迟先生?”
直到远隔山海般的一声入耳,迟未烋的背还没挺起。
他不用抬头,听声识来人——
仇宇。
紧接着,佝偻着的自己被人架起。
仇宇问他,是腰疼吗?
迟未烋说,不是,在找东西。
……
他是醒着的人。
他六识皆清。
他要一瓣、一瓣;
把方才散在梦里的自己再拼起。
……
后来,迟未烋直起腰。
仇宇问,找到了?
他说,不找了。
碎得太彻底。
不及;
无稽。
*
“找不到的话,可以去找工作人员。”仇宇建议,“监控应该能调出来。”
“不用。”摇头,迟未烋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望着眼前人挺直到僵硬的背,仇宇没再追问。
须臾,他说,其实我也在找东西。
迟未烋一愣,问,什么?
“一个人。”仇宇更正,“跟我差不多高,桃花眼。”
细节不多,但足以在迟未烋的脑中凑出一个人形——
应怜。
于是,他问,那个人的头发有做挑染吗?红色的。
凭着梦醒时分的记忆。
仇宇一怔:“你是见过他么?”
迟未烋点头。
“那你还记得他去了哪吗?”
“……”
迟未烋想了想。
然而,这次浮现在他眼前只有灰蒙蒙一片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样的微粒。
……连来时的路都看不清。
见对方不应,仇宇大概有了底。
他忙道,不记得也没关系。
默然片刻,迟未烋很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而仇宇已经给自己留了阶梯。
“那他的状态还好吧?”
很自然的过渡话题。
迟未烋想了想,说,挺好的。
至少还走得动、笑得起。
仇宇莞尔,说,那就行。
……
迟未烋觉得这世界很滑稽。
寻人的人和被寻的人,总能撞到一起又分离;想见和不想见的人都在梦里。
伤难愈不由己,天不许安宁。
*
“迟先生是自己来的吗?”
在眼前人开口的前一瞬,迟未烋才把那些仍在心间蠢蠢欲动的情绪压紧。
“不是。”肩背笔挺,他说,“和朋友一起。”
仇宇应了声,神情微妙。
迟未烋说,不是蒋延。
此话一出,仇宇勾了唇角。
他说,我知道。
本以为只是附和的一句,谁知,只听这人又说,迟先生,我猜你已经离开他了。
迟未烋一怔,不懂对方从何而知。
似是能猜出他的疑虑,仇宇笑着指指自己的眼睛。
他说,以前我认你是看身形,可今天是看着这里。
迟未烋:“……”
——“哎呦,祖宗!可算找着你了!”
下一刹,这个人的尾音和一道突然响起的声音叠到一起。
愣愣地别过头,迟未烋望进了正蹬蹬蹬冲来的戚尧,人高腿长的季盛跟在他身后,看手机、赶路两不误,一步顶三步。
仇宇也看见了。
他笑问,你朋友?
迟未烋还没回神,但他做了回应。
他说,是啊,我朋友。
……
白昼太长,变数不定。
迟未烋改了决定。
他想到夜晚再溃不成军。
*
戚尧在迟未烋的面前精准急刹、暂停。
“和人唠嗑呢——哎!”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又飞了。
季·追尾肇事者·盛默默放下手机,退:“意外。”
迟未烋和仇宇都失笑。
这两人捎来的风暖得出奇,绒绒的暖意像猫尾巴在鼻尖挠。
完全是看着人多的份儿上没发作,戚尧瞪了季盛能有十秒才再转向迟未烋。
他说,我有事找你!
迟未烋说,你讲。
戚尧没立马接话,暗示的眸光扫过仇宇。
后者即刻心领神会,他说,你们聊,我先去。
迟未烋却说,没事的,他也是我朋友,能听。
这句话的每个字都很有灵性。
俩小家伙明显还没能反应,而仇宇却在顷刻又深了笑意。
他还冲迟未烋做了个口型。
两个词最清晰——
“欢迎”和“醒”。
……
戚尧和季盛是来请迟未烋上台的。
今天的观众格外热情,强烈要求双方来个大合体,无奈乐队唯一的和声临时被私事招了去,情况紧急,他们只得找一个体型相似者,死马当活马医。
“快点快点!来不及了!”
还没等迟未烋回应,戚尧便拉着他飞跑而去。
“好多人都在等呢!”
“……可我不懂音乐的。”
季盛还是悠哉悠哉地跟:“用不着懂,有面具,凑个人头就行。”
戚尧说:“到和声的部分我会帮你。”
迟未烋几乎是下意识偏过头,想问那个一直醒着的人寻建议。
然而,他却只望进对方把自己可以逃离的唯一缺口堵了去。
仇宇说,试试吧。
“我觉得你可以。”
迟未烋:“……”
三人成海,他在中心。
*
迟未烋真的是被推上去的。
这次上台的所有人全戴了能遮全脸的面具,连瞳孔都掩在阴影里,但足矣光透过罅隙。
戚尧和季盛站在最前,和他们并肩的还有其他乐手和主唱。
台下的欢呼和掌声比前奏先成曲,一波一波,像浪翻不停。
这一刹,迟未烋的心跳和背景音中的鼓点同频。
……
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数年前第一次上台的场景。
没有公司,没有经纪人;
没有引导,没有靠山。
他凭着一口气,游过一片海。
主持人的问题好似聚浪而来。
他问他,紧张吗?
当时的迟未烋不懂,也不会应。
他只会小心翼翼地仰首,掠海看云;天空似镜,照自己。
而今,海天一际——
迟未烋在抬眸的一霎被戚尧拉着走上前去。
“缩这么后面干什么?”戚尧的语速很快,“等下表演结束后会有一个介绍环节,你随便取个名字就行。”
“快点。”前面的季盛也在偏头催,“要鞠躬了。”
“来了来了!”
戚尧带着迟未烋在自己和季盛中间站定,他能觉出自己的背在一瞬被数只手勾起。
只听——
这一霎,台上人说;
“敬共鸣!”
下一霎,台下人应:
“敬共鸣!”
天空不在这里,可迟未烋于一瞬从好多人的眸底看到了自己和流云。
*
5分21秒。
他们唱了《迟夏》。
这是一首淡淡的、暖暖的民谣,发表在十年前,一个夏天的尾巴。
迟未烋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电台的广播里。
……和蒋延一起。
那时,他17。
这首歌的前奏一起,迟未烋就想往下听,只可惜16岁的少年不爱听抒情。
蒋延说,听这种歌人容易抑郁。
后来,迟未烋便把这首歌存起来,一个人,悄悄听。
把一首他不爱的歌放进他爱的歌单里——
这是他整个少年时期最大的叛逆。
……
“三、”
“二、”
“一。”
台上,间奏里,站在灯光下的迟未烋很清楚地看见戚尧打完拍子后扬了下手,示意和声进。
薄唇轻启——
今年夏天,好像比以往来得迟啊。
那是不是说明,冬天会比较短啊。
你说夏天的人,心都会很烫啊。
不是少年的人,也会变年少啊。
……
好迟的夏天,你就要走啦,
好慢的夏天,我会想念啊,
好长的夏天,你还会来吗。
带着风和你,再来找我啊。
“……”
*
极清亮、透彻的嗓音。
如见夏。
为了避免喧宾夺主,迟未烋全程都阖着眸,轻声哼唱。
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戚尧和主唱早已放下话筒,和其余已然失语的乐手一样,相视一笑,退到阴影下。
有,且只有吉他奏响。
一首简单的歌,一人唱着,一人伴着。
一群人看着、懂着。
够了。
……
戚尧告诉了迟未烋何时进,却没说何时停。
于是,随心跳——
他跟到一曲毕。
到伴奏落下、掌声响起的一刹才再睁开眼睛,直至此刻,迟未烋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笑着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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