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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见一人魂,
不知属谁人。www.youminggu.com
快快结前裾,
使魂返其身……”
清朗的和歌声从巍巍高阁上倾泻而下,本是万籁俱寂的晚夜,万音阁却依旧是灯火通明,照亮了半边天。
万音阁是一座乐坊,建在海边的码头附近,阁子底下就是海,整个万音阁架空在海面上,楼层数有三十八层,巍峨耸天,是整个扶桑国最出名的乐坊。
往来扶桑国的各国政要、富绅每次到访都会来万音阁游览,就算只是来喝一杯茶,听一支歌。
万音阁每一层中间都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台子,从一层直通三十八层,台子周围有暗金色的栅栏围绕,观赏的房间就在台子的四周,房间之间的布景有流觞水榭,房间的栏杆也是雕栏玉砌,通向舞台的四条路都是精致的白玉栈桥。
极尽奢靡。
每一条路都通往一个区域,只要等到公开表演结束,有幸拍下歌姬一支歌的人就会看到,你的歌姬从白玉桥上翩翩向你走来,然后为你单独奏曲。
所谓万音,每一层都是不同的乐种,越往上,演唱的歌伎就越是精通,音乐当然也是越来越好,据说听过上层的人就听不得下层的歌。
但是顶楼不同,顶楼不仅有音,还有舞,这是万音阁花魁的独场,每每顶楼开启,一票千金难求。
两面宿傩穿着一身奢华的黑金色和服慢慢登上了顶楼。
他在侍者的指引下经过一片精致的屏风,然后又通过一条长长的黝黑走廊,直到一道暗金色的小门出现在视野内。
侍者微微鞠躬侧身,两面宿傩整理了一下衣襟,这才示意侍者开门。
鎏金色的光从门内透了出来,两面宿傩被人遮住了眼睛,然后被送进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两面宿傩等到门关了才拉下了脸上黑色的布条,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直直盯着中间的台子。
中间的台子显然已经准备好了,各个乐师已经在周围坐好,只是中间的从阁顶垂下直到台子的圆形丝绸帷幕还没有揭开,只有影影绰绰的影子撩得人心痒。
里面自然是新晋花魁。
以往的花魁都是女子,今日却有所不同,通报挂在万音阁的阁外——
今日的花魁是个少年。
据说竞选当日千人竞选,那少年独揽万花,几乎收到了所有看客的金花瓣。
两面宿傩垂着眼,他不像其他房间的人那么激动,只是歪歪头,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他是个杀手,没有固定组织,只要有钱,他就干,从未失手的战绩让他的身价暴涨。
今天他被人重金聘请来杀那个花魁的。
扶桑国的敌国派来的探子,看起来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捧到了这个位置,今天就是那个花魁动手的日子了。
不过可惜了,他的通信人已经被俘获,计划都暴露了,两面宿傩只管来杀便好。
——杀错了怎么办?
两面宿傩整理了一下衣袖,衣袖里是一把长又细的匕首。
杀错了就都杀了,总归能拿到钱。
“咚——”鼓声突兀地响起,周围倏地安静下来,人们瞪大了眼睛,屏息以待。
红色的丝绸帷幕终于掉落,一时之间万蝶飞出,人们惊呼一声,然后都定在了原地。
台子中间坐着一个纤细的少年,他肤若凝脂,睫如鸦翼,淡粉色的嘴唇微张,瞳孔泛着墨绿色的光。
没有声音,呼吸声都停了。
“啊——啊——”少年只是单纯地吟唱,声音却像迷惑人心的海妖,空灵又带着媚意。
他一边吟唱,一边伸长了手臂,宽大的和服从手臂上滑落,露出白皙如玉的小臂。
“咚——咚咚咚——”鼓声逐渐密集,少年也缓缓站起,环视全场,然后闭上了眼。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音乐突然停了,众人不知所以,谁知,在场乐师万器齐鸣,浩大的音乐席卷冲进了顶楼的每一个看客的耳中。
台上的少年也终于起舞,只见他脱下了外面繁复的和服,然后露出了下面的丝绸缎衣。
肌理若隐若现,随着少年的舞步而不停地改变色彩,时而白时而黑,少年脸上的笑没有下去过,每每视线扫过一个看客,对面就会捂住自己的心脏——
是神明下凡,是九天之雪。
伏黑惠回旋慢转,然后缓缓蹲下,他稍稍抬头,正对着两面宿傩的房间。
两人视线相对,伏黑惠轻笑一声,然后把外面的一层缎衣扔了过去。
“!”两面宿傩伸手抓住,衣服料子好得仿佛要从手里溜走,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对面的少年朝他狡黠一笑,然后猛地站起来,身上的轻长绸缎都向四周放开,仿佛一朵花的绽放。
周围传来赞不绝口的欢呼声,即使都是些高官富豪,这时候也不顾什么礼仪了,他们纷纷跑到房间的栅栏前趴着,希望离花魁近一点,再近一点。
中间的少年还在起舞,如蝶,如鸟,如云,就是不像一个杀手。
两面宿傩把手中的衣服挂在栅栏上,他双手撑着栅栏,眼睛随着少年舞动。
可惜了啊,如果不是任务对象,或许他会有些动心。
但是现在少年在他眼前就是个死人。
对死人,会有什么感情呢。
“轰——”所有的乐器都倏地收声,少年最后定格在一个漂亮的动作,周围静了一会儿,然后掌声雷动,空中洒下了密密麻麻的花瓣——
在顶楼,一片花瓣相当于十片金叶子。
伏黑惠轻轻喘息着,他接过侍女手中的月白外衣披在身上,然后站在了舞台中央。
周围的房间的灯都亮了,一时之间顶楼亮如白昼。
房间里的人都平复着呼吸,他们保持着最好的仪容,因为花魁要选一个人共度夜晚了。
你可以和花魁谈心,也可以听歌听曲,但是不可以做花魁不让做的事,否则永远不可以踏足万音阁。
伏黑惠先是转了一圈,然后嫣然一笑。
“那位黑色和服的先生,你看我的眼神很不同。”
黑色和服的两面宿傩先生挑了挑眉:“哦?怎么不同?”
伏黑惠慢慢走到他那边的栅栏,然后倚在栅栏上,露出一点白皙的肩膀。
“他们看我,是想要我,你看我,是想……”伏黑惠眼神突然锐利,“是想杀我。”
两面宿傩没有说话,周围一片窃窃私语。
“不过,”伏黑惠轻笑一声,“我眼神向来不好。”
他把手中的玉花生径直扔了过去,两面宿傩一把抓住。
不去管周围人的哀嚎叹息声,伏黑惠走过白玉栈桥,来到了两面宿傩的房间。
“先生,随我去顶层吧。”
两面宿傩盯着他突然开口:“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不会错的,他一定见过,从看到伏黑惠的第一眼就有这个感觉。
伏黑惠轻笑一声:“说什么呢,我们是第一次见。”
两面宿傩就点点头,他抓起栅栏上的衣服递给伏黑惠,伏黑惠伸手接过,然后扔出了房间。
衣服落在舞台上,像红色的蝴蝶般飘落了满地。
花瓣飘落,有侍女上台收拾场地,宾客渐渐散去,有的回了宾馆,有的去了下层,顶楼一时空旷至极。
“吱呀——”侍女关上了门,室内只剩两面宿傩和伏黑惠两个人了。
伏黑惠没管两面宿傩,他只是径直去了卧室,然后褪下了轻薄的舞蹈衣服,换上了黑色的绸缎常服。
两面宿傩坐在椅子上看帘子后面影影绰绰,他喉结微动,不久后,帘子里转出来一个和自己穿得很像的小花魁。
花魁卸了妆,没什么太多变化,只是少了一点媚,多了一点清纯。
“先生想听什么呢?歌,还是曲?”
伏黑惠拿出茶叶,慢慢倒腾着茶杯。
花魁得精通茶道,这是基本功。
两面宿傩撑着头随意道:“聊天吧。”
伏黑惠有些惊讶,这一看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没想到他会要他和他聊天。
倒也有趣。
“好吧,你想聊什么,琴棋书画,古今奇闻我都可以。”伏黑惠把茶递给两面宿傩,自己捧着茶杯轻轻吹着。
两面宿傩低头拿起茶杯:“说说你吧。”
伏黑惠笑了:“客人是对我的身世感兴趣?”
两面宿傩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见他不接话,伏黑惠也不恼,“我的身世很简单啊,小时候被家族培养着做杀手,长大了来敌国做探子。”
窗外乌鸦几声鸣叫,一只黑猫路过,悄无声息。
室内一时落针可闻,空气倏地凝固。
伏黑惠笑笑,“别紧张啊,两面宿傩先生,你这么厉害,我是打不过的。”
两面宿傩喝了一口茶,有些苦:“我没有紧张,该紧张的是你。”
伏黑惠摊摊手:“从通讯的人被抓住,我就被家族当做弃子了。”
两面宿傩看着对方白皙的脖颈突然伸手,然后朝下摸去。
伏黑惠似乎有些惊讶:“先生这是做什么?想要非礼人不成?”
两面宿傩抽出手,他摇摇头,没有疤痕。
他记得,那里好像受过伤,有一道丑陋的疤痕。
伏黑惠突然凑近他,两个人的鼻子凑得很近:“你不会,对我动心了吧。”
两面宿傩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确实动心,没有人会对刚才台上舞动的少年不动心,两面宿傩也是个凡人。
伏黑惠轻轻笑了,他凑在两面宿傩的耳边轻声道:“那你想要我么?”
两面宿傩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了,他摸上少年的脸颊,光洁嫩滑,手感比女人都要好。
“你是在邀请我?”男人声音低哑,伏黑惠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他环着他的脖子,呼吸打在男人脸上。
“我要说是呢?”声音又轻又媚。
两面宿傩一把把他抱起来——
“那就是吧,我接受邀请了。”
他们在顶楼待了五天,五天,没人打扰,不是在床上,就是在品茶听曲。
最后一天,两面宿傩抱着怀里的人儿,坐在床边听他唱歌。
“好听么?”伏黑惠靠在他身上,他的身上布满红痕。
两面宿傩把头发向后捋,露出了后背鲜红的抓痕。
“好听。”
“嗯……你想吃东西么,我让人送进来。”
“不想。”
“哦。”伏黑惠就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两面宿傩突然开口:“我带你走吧,你根本不需要再效忠那些背信弃义的人,你只效忠你自己。”
伏黑惠睁开眼,很久没出声。
过了很久很久,两面宿傩听见他开口:“好。”
两面宿傩抬起他的脸,伏黑惠眼眶有些红。
伏黑惠挣脱开他的怀抱,他没有说话,只是把一块玉花生递给他。
两面宿傩盯着他:“什么意思?”
“明天晚上……你拿着这个来找我,好不好?”
两面宿傩看着手中的玉花生,他对这个东西好熟悉,他想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把握的任务。
第二天晚上,两面宿傩如约而至。
伏黑惠真的站在窗口看着他,一身红衣,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
两面宿傩突然感到一阵心慌,他突然想说我们不走了,但是他又找不到理由。
伏黑惠手里什么都没拿,只是扑向了两面宿傩。
“两面宿傩,你带我走吧。”
轻飘飘的话语,却有千斤重。
两面宿傩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他抱起伏黑惠,去了万音阁旁的一只小船上。
船慢慢顺着水流流走,离万音阁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月光如水,两面宿傩抱着伏黑惠,他的手臂渐渐收紧,怀里的伏黑惠钻进他怀里,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两面宿傩的泪水突然就止不住了。
伏黑惠笑着,眼里却都是泪:“这不是了了你的一个心愿吗?”
两面宿傩说不出话,他只觉得喉头有什么堵住了。
“伏黑惠……别走好不好。”男人声音颤抖,他低头,怀里却没有了人。
镜花水月,不过一场繁华梦。
两面宿傩抬起头,月光依旧是那么皎洁。
手里的玉花生已经裂成了两瓣。
玉花生,可存亡者魂灵,了却生者未了心愿,但离开葬身之地即散。
两面宿傩在万音阁待了太久,久到玉花生终于干涉了他的记忆,让他出了万音阁。
那天,他带着玉花生来接他第一次动心的少年,结果等到的只是一袭红衣的伏黑惠胸口被人刺穿,然后扔在了万音阁下。
弃子,抹杀,多么平常。
两面宿傩抱着冰冷的花魁一言不发,他用尽了毕生财力买下了整个万音阁,他杀了整个禅院家,然后独自一人守在了万音阁顶楼。
伏黑惠被他放在了冰棺里,日日同榻而眠,只是一个在棺里,一个在棺外。
他每天都在想那五天的温存,好像一辈子那么长。
那五天里伏黑惠和他说了很多事情,他说他没见过雪,想去北方见一见,他说他没吃过糖葫芦,也想去吃一吃。
他说他没有喜欢过人,不过现在好像喜欢了一个人,他说他想逃,他说他想要他带他走。
他说,两面宿傩,你要是带我走了,我给你做饭当媳妇好不好?
两面宿傩低头吻住了他,他说好吧,我就勉强让你当我媳妇,不过我可不会种田。
伏黑惠就笑,他说没事,这个我也会,我们以后再养两只狗,种点花。
两面宿傩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么温柔,他说,好。
好,我娶你,我陪你逃。
两面宿傩慢慢把船摇回了万音阁,万音阁早就一片漆黑,繁华落尽,不过一场虚妄。
生别离,不如未曾见。
两面宿傩走到了顶楼,伏黑惠躺在冰棺里,像睡着了一样。
两面宿傩掀开他的衣领,对了,这里有一个丑陋的疤。
两面宿傩想,我们之后只有死别,别再有生离了。
——————
万音阁后来成为了一座鬼楼,雕栏玉砌都不在了,只有每晚呼呼的风声在鸣泣。
后来从里面出来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他有无尽的法力,每每见人便杀,人们后来把这种法力称作咒力,那个怪物,后人称之为诅咒之王。
诅咒之王再次被放出的时候没有了许多手指,所以也缺失了很多记忆,但是在他看到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时,他竟然在领域里落了泪。
这是什么呢?两面宿傩不知道,他只是下意识重复着一个名字——
“伏黑惠……啊,伏黑惠啊。”
千年已过,伏黑惠,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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