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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作者:顾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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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阮漠寒的坦白,简烁小声说:“我猜也是。www.junyiwenxue.com”

下午柏静娴叫她去医院,她本来不想去的,可后来,还是去了。

她脑子里很乱。

一会儿是去医院看小萱时、把小婴儿抱在怀里时柔软的触感。

一会儿是简家红墙尖顶的小洋楼,在儿童节那天,围满可爱的粉色气球。

一会儿是柏静娴隆起的肚子,温和的笑。

简烁想,在她最初出生的时候,也有人这样柔软的爱过她吗?

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从记事开始,她就在杨海宁的冷眼和责难中度过,渐渐无坚不摧,渐渐妖行世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就如同她不知道在柏静娴说出“原谅”二字后,她为什么会对柏静娴低头。

大概是柏静娴那只饱含温情的手,对她的诱惑力太大。

像母亲,在告诉她,她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而是一个被温情俘获的人,也可以。

简烁想,如果她能接受自己有感情的话。

那么会不会总有一天,阮漠寒也能接受自己是一个有感情的人?

所以她才让柏静娴摸她头的。

可是被柏静娴摸头以后,心里的憋闷和焦躁,一直挥之不去。

毕竟她的一个低头,等于默认了柏静娴的话,默认了自己是想加害柏静娴孩子的“凶手”。

简烁不愿再想,闭上眼睛,再次把阮漠寒的手拉起来,放在自己头上:

“那你罚我。”

“你不是最喜欢像这样,轻柔的攻击我么?”

“看看我会不会对你的轻柔低头,看看我是不是一个有感情的人。”

“你……罚我嘛。”

阮漠寒没有再把手移开。

而是一下、一下,轻抚着简烁的头,像简烁要求的那样。

“你不能是一个有感情的人。”阮漠寒用与抚摸同样轻的声音说:“你一定不能是,听到了吗?”

“好。”简烁在一片黑暗中轻声应答。

“你希望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

她像只猫,轻蹭主人的手掌:“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喵。”

******

周四早上,阮漠寒到自己办公室以后,手机响起。

一串陌生号码。

阮漠寒觉得是推销电话,但为了避免漏接客户电话,她还是接起:“喂?”

电话那端的声音,连同一个久违的称呼响起:“小夏?”

“喂?是小夏吗?”

阮漠寒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她直接把电话挂了,把来电号码,直接加入黑名单。

这时杨助理敲门进来:“阮总监,您的黑咖啡。”

她看一眼,总觉得阮漠寒的脸色,有点异样的苍白。

“阮总监?”杨助理还是多问了一句:“您不舒服?”

阮漠寒淡淡摇头:“没事。”

杨助理:“那就好,我还以为您生病了。”

她出去了,帮阮漠寒带上门。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一下子又响起。

阮漠寒眉心跳了一下,向屏幕看过去,才发现是王诺。

她松一口气,接起来:“喂。”

“漠寒,有一个新的投资人找到笑研,希望与我们合作,但要请孩子们,帮他们品牌拍公益广告。”

“我拿不准该不该接受,怕影响孩子们心理。他们已经把脚本传给我,我想跟你商量。”

“漠寒?”

阮漠寒:“嗯,我听到了。”

王诺:“我怕你待会儿工作忙,所以想趁早打给你,你周末有时间过来一趟么?”

“可以。”

王诺沉默,并不挂电话。

阮漠寒问她:“还有事?”

王诺:“漠寒,你……今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阮漠寒不说话。

“没有。”她终于说。

“真的没有?”

“对。”

“那就好。”王诺嘱咐她:“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啊。”

“好。”

“那,再见。”

王诺挂了电话。

阮漠寒打开笔记本电脑,对着屏幕,打了几个字。

又全部删除。

她想处理工作,却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

哦,对了,是因为还没喝黑咖啡。

她端起黑咖啡,走到靠马路的落地窗边,把百叶帘旋开,车水马路的街景就露了出来。

她抿一口黑咖啡,望着繁华的马路。

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她说没事、没生气、不在意,所有人就真以为她是这样。

杨助理出于对上司的尊重,当她说没事,就不再追问。

王诺出于朋友间的礼仪,当她说没事,也不再追问。

还有刚刚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她的姨妈。

叫着阮漠寒久违的曾用名——阮夏。

她更是需要阮漠寒一次次说没事、没生气、不在意。

当她让小小年纪的阮漠寒去搬米,阮漠寒却在楼梯摔倒滚落的时候。

当表姐抢了阮漠寒的试卷,笑嘻嘻撕碎的时候。

当妹妹需要一个助听器,她却吞下阮漠寒妈妈所有的钱,说连生活费都不够的时候。

阮漠寒喝着黑咖啡,看着一辆横冲直撞插队的车,被交警拦下。

她想起昨晚。

只有简烁不一样。

无论她怎么说没生气、没生气、就是没生气,简烁就是一直问、一直问、一直赖着她。

横冲直撞,不守法则,硬逼着她说出真相。

阮漠寒发现直到那时,自己才舒了一口气。

阳台上的那盆苔藓,是家里除了妹妹和女儿的相框以外,唯一阮漠寒主动添置的东西。

因为她一向觉得自己像苔藓。

长在幽暗的角落,潮湿,冷淡,只想尽可能把自己融入周边的环境,不惹眼的藏起来。

不开花,不结果,不见阳光。

唯有简烁。

像朵妖冶惑人的大丽花,自己要在阳光下灼灼绽放不说,还一点不守规矩的,闯入了阮漠寒的阴暗角落。

阮漠寒放下咖啡杯,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她敲响了姜凯伦办公室的门。

姜凯伦优雅的声音响起:“进。”

******

姜凯伦正对着电脑工作,听见阮漠寒进来,笑着抬头:“阮总监。”

“现在还没到每天例会的时间,有事?”

阮漠寒开门见山的问:“是你吗?”

姜凯伦含笑看着她,像是已经知道阮漠寒在问什么。

“让我姨妈给我打电话的人,是你吗?”

“是。”姜凯伦承认的很坦然。

“为什么?”阮漠寒淡淡问,藏在黑窄裙后的手,指甲掐住指尖。

一个她看简烁做过的动作。

姜凯伦回答她:“因为你只有直面过去的、现在的所有感情,才可能真正做到没有感情。”

“我用钟韵丽让你明白,你对简烁的那些爱。”

“现在,我也该用你姨妈让你明白,你对过去的那些恨。”

“你不是一向很尊重我的意愿么?”阮漠寒问:“为什么现在,迫不及待动手开始改造我了?”

“在我根本还没答应你的情况下。”

“我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姜凯伦一笑:“你再不做决定的话,就来不及保护简烁了。”

“你已经知道杨海宁病了,不是吗?”

******

晚上六点,阮漠寒下班回家。

帮一个学渣把一道题弄懂弄通的方法,是让她把那道题,做一遍两遍三遍。

帮一个厨渣把一道菜做好做精的方法,是让她把那道菜,做一遍两遍三遍。

阮漠寒深谙此理,所以今晚又买了青椒和瘦肉,换来简烁狠狠“嗤”一声。

简烁拎着菜走进厨房,不久后传来“叮当”一声。

简烁委屈巴巴的声音响起:“主人……”

阮清音撇嘴:“妈妈,你请的佣人好笨,好像把碗摔烂了。”

阮漠寒淡淡:“可她免费。”

她站起来往厨房走,准备看一眼,没什么大事就回去工作。

没想到却被简烁,一把抓住纤细手腕,拖进厨房。

厨房的门在她身后关上。

简烁把她抵在墙上,以这样暧昧的姿势,不让阮漠寒逃:“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

“又来了。”简烁妖冶一笑:“你觉得我会信么?”

她对阮漠寒做一个凶恶鬼脸,露出唇边尖尖牙齿:“你不说,我就缠着你不放,看你烦不烦。”

阮漠寒刚要说什么,突然门铃响了。

阮漠寒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

“你家怎么会有人来?”简烁问:“眼镜娘?”

阮漠寒摇头,一把扯着简烁把她拉出厨房,叫客厅里的阮清音:“音音过来。”

门外的门铃不停的响。

阮漠寒冷冷一张脸,拉开门,一个老女人的脸露了出来:“小夏?可算找到你了。”

阮漠寒一把将简烁和阮清音塞出门外:“你带音音下楼玩会儿。”

又冷冷对那老女人说:“你进来。”

砰一声把门关上,剩下简烁和阮清音在门外,面面相觑。

简烁问阮清音:“谁啊?”

阮清音摇头:“不知道。”

******

简烁想了想,摸出手机,搜了部老电影递给阮清音,让她在楼道里通风的地方看。

自己蹲在阮漠寒家门口,像只警惕的猫。

其实没过多久,阮漠寒家的门就开了。

简烁一下子站起来。

阮漠寒目光平静,只是胸前一块水渍,那老女人眼底沁着泪光,却是一脸得意洋洋。

简烁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只盯着阮漠寒胸前那块水渍:“她泼你?”

她以为阮漠寒会否认,没想到阮漠寒点头:“对。”

简烁妖冶一笑,对着那老女人:“您这可是干好事了,您等等啊,我得报答报答您。”

老女人不明所以,只是听到“报答”两个字,眼睛就开始发光。

简烁念叨着怪诞歌谣:“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备注1)”心情很好似的飘进厨房。

老女人问阮漠寒:“她是谁?”

阮漠寒沉默不语。

简烁很快又从厨房飘出来,左右手各端着满满一杯水,在老女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唰”的两声,往老女人胸前泼去。

老女人“哇”的叫一声:“你神经病啊?!”

简烁妖异一笑:“你才看出来啊?那你眼神可不太好。”

老女人这才借着楼道昏黄的灯光,仔细打量起简烁的脸,一看之下,脊背发寒:“你……”

眼前的少女,看不出年纪,只觉得一张脸妖媚异常,黑瞳如墨,连细长眼尾的一颗墨黑小痣,都泛着妖异的光。

眼神冰冷,虚无,残忍,唇边却一抹诡异的笑。

老女人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你到底是什么人?”

******

简烁像是听到了一个她正期待的问题,笑得越发诡谲。

随着她凑近老女人的耳边,一股妖异的大丽花香气弥散开来:“我是她养的蛊,跟她一辈子那种。”

这话说的太扯,世界上哪里真有什么鬼魅精怪的。老女人活了这么大年纪,一颗心早已被柴米油盐磨得粗砺。

当即“哼”一声:“你胡扯什么……”

少女不语,只是看着她笑。

她说不下去了。

也许是楼道的灯光太昏暗,也许是开放式平台忽然吹来的一阵风,也许是少女身上妖异的大丽花香气,也许是少女墨黑到离奇的瞳仁。

少女说的一句离谱的话,此时好像成了真,她脑子里知道不该信,辩驳起来却毫无底气。

“有病。”她骂骂咧咧一句。

简烁笑道:“我是真有病。”

老女人看看胸前的水渍,又看一眼妖异笑着的简烁,决定吃下这暗亏,只是转身对阮漠寒说:“等你准备好了,我来拿。”

“你报恩之后,就可以清净了。”

她往电梯的方向走,却迎面撞见盯着手机屏幕的阮清音,手机里传来一声尖厉鬼叫,接着是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声,发出惊惧哭声。

老女人吓了一跳,额头冒出涔涔冷汗,低声骂道:“真是撞了鬼了……”

她猛按电梯的下行键,但今晚场景太诡异,从平台望出去,阴云一片,连月光都没有,电梯也跟她做对似的,分明停着,就是不往这一层楼来。

她骂一句,竟不敢再等似的,钻入消防楼梯,直接蹬蹬蹬跑下楼去了。

******

简烁叫阮清音:“回家了回家了。”

阮清音恋恋不舍把手机交还给简烁,又问阮漠寒:“那是谁?”

阮漠寒淡淡道:“小孩不用管。”

阮清音“哦”一声:“我饿了。”

阮漠寒拿出手机:“叫外卖吧。”

简烁问:“青椒肉丝怎么办?”

“冻起来明天做,你做饭太慢。”

阮漠寒判断准确,外卖的确送来的很快。

三人安静的吃饭。

简烁瞟一眼坐在她旁边的阮漠寒,面色如常,吃得干净利落。

最后她叫简烁:“把餐桌收了。”

自己坐到书桌边去工作。

直到两人都依次洗完澡,简烁拉开阳台的门,阮漠寒身上的冷杉香味混着烟草味,又淡淡飘过来。

简烁问了阮清音问过的问题:“那是谁?”

阮漠寒开口之前,她先声明:“我二十六了,有需要的话可以给你看身份证,不要用一句小孩别管来搪塞我。”

“那是谁?那是谁?那是谁?”

“你不用一直重复。”阮漠寒转过身,夹着烟的手抬起来,无名指点一点自己的耳朵:“这里很好用。”

简烁“嗤”一声:“那你会乖乖说吗?”

“会啊。”阮漠寒面色淡淡:“那是我姨妈阮天蓉,她叫我小夏,因为阮夏是我的曾用名。”

她瞥简烁一眼:“这就是你查不到任何我十四岁以前资料的原因。”

“十四岁那年,我改了名,阮漠寒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从此人生只余寒冬,再无盛夏。

简烁一愣:“我没想到你会愿意告诉我。”

阮漠寒抽一口烟:“我也没想到。”

她转回去,对着阳台外的夜色,不轻不重的一阵风,拂着她刚刚洗过的柔软长发,也把天上的阴云吹散了一半,半轮月亮透出来。

也不算亮,但总归透出淡淡的光。

简烁走到阮漠寒身边,俯身趴在栏杆上:“听,有虫子叫。”

阮漠寒淡淡“嗯”一声。

简烁半截身子都伸出栏杆,像是在聆听楼下花坛里的虫鸣,墨黑长发随夜风拂动,阮漠寒看不到她的脸,她也看不到阮漠寒的脸。

她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奇特的造型,也不怕栽下去。

“阮天蓉来找你干什么?”她问。

接着发生了一件太过奇怪的事。

她好像听到阮漠寒,轻轻的“呵”了一声。

她一下子把身子直起来,动作太快,以至于冲到脑部的血瞬间回流,一阵天旋地转。

简烁身子晃了一下:“阮漠寒,你是笑了一声么?”

“不,我只是说了一个拟声词。”阮漠寒伸手拉着她,不让她摔倒。

“……好,那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拟声词?”

阮漠寒抿抿嘴角:“就没想到你会突然叫她名字。”

“阮天蓉。”

她放开简烁,学着简烁刚刚的语气,念了两遍:“阮天蓉,阮天蓉。”

轻轻自言自语似的:“原来不过如此。”

“什么?”简烁有点蒙:“叫她名字怎么了?”

阮漠寒抽一口烟:“她就像我童年太漫长的一个梦魇,以至于我都忘了。”

“她也只是一个有着普通名字的普通女人。”

“阮天蓉。”

简烁“哈”一声。

她模仿着电影里各种怪诞角色的腔调:“阮天蓉,阮天蓉,阮天蓉。”

阮漠寒瞥她一眼:“够了。”

“阮天蓉来找你干什么?”

“要钱。”

“为什么?你欠她钱?”

阮漠寒抽一口烟:“她觉得我欠她钱。”

简烁很聪明:“你从小跟她生活?”

“我爸家境不错,却是个酒鬼,后来又找了个酒吧的女人,抛弃了我妈,和那女人一起去美国创业。”

“我妈一个人坚持了几年,但……”阮漠寒又抽一口烟,语气还是如烟一般淡淡:“大概是为了证明或反击,认识了一个在美国开餐馆的男人以后,留下我爸给她的所有钱,走了。”

“然后,他们像是为了和对方较劲似的,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再也不愿回望过去,也再也不管我和妹妹。”

简烁问:“那他们现在呢?”

“不知道。”阮漠寒淡淡说:“我早已当他们不存在了。”

或许她爸妈才是真正毫无感情的人,为了当年的情感恩怨,连自己的亲骨肉也弃置不顾。

留一大笔钱把她们托付给姨妈,无非是想心里少些愧疚罢了。

至于现在,他们早已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过去的家人和往事,更是像追魂的幽灵一般,甩得越远越好了吧。

简烁又问:“你妈当年留了多少钱?够结阮天蓉出的生活费么?”

阮漠寒说:“养小孩,不想花钱有不想花钱的想法。”

“加上我十四岁就搬出了姨妈家,我妈当年留的钱不少,大有富余。”

简烁翻个白眼:“那阮天蓉简还来找你要钱。”

阮漠寒淡淡道:“人心总是贪婪的。”

这句话说的倒没错。

有人贪钱,有人贪爱。

而简烁,每天赖在阮漠寒家里,贪一些不能言说的东西?

那阮漠寒呢?看起来那么淡漠,她又有没有贪什么?

至少,她没有把简烁赶出去。

现在,还向简烁靠过来:“我的事说完了,现在该你说说……”

她一口咬住简烁的下唇,淡淡烟草气息弥散:“你是我养的蛊,是什么意思?”

“吓唬阮天蓉啊。”简烁故意做出凶恶的样子,像厉鬼或野兽:“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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