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上一世的痕迹已经篆刻到了她的灵魂中，有时她在想是不是可以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做些什么？是不是可以反抗这个时代？

但在幼时随唐珍进宫受爵的时候，在看到那层层叠叠的宫宇，听到庄重到压抑的礼乐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来自灵魂的战栗，而后心中刚刚升起的雄心壮志就在礼教中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怯懦。m.zhaikangpei.com

她忽然觉得自己曾经的那些妄想，是如此的可笑。以一己之力妄想挑战一个时代的根基，就如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从宫中回来后，她就发了高烧。前世种种，就如前世死，再也回想不起。——不，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依旧留存在她的记忆里，只是关于东汉末年的一切被忘记了。

她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所有人都赞叹她，就连以男子的标准教导她的唐珍也称赞她的才能，可没有一个人认为她能建功立业。她也习惯了这些，可如今突然被曹操点破她为求生的行为，她忽然笑了起来，“若此生不为自己而活又有何意思呢？”

想想自己还有万户封邑，唐婥定了定神。是啊，不要去幻想些什么，只要自己能好好的活着就够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娇娇如此便好。”曹操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叹道。

唐婥点点头，然后对停下脚步道，“大父在里面等你。”然后赶在曹操行礼进去之前说，“我能知道你们要商量什么吗？”

唐婥知道自己问这个有些失利，但鉴于自己和曹操曾经良好的交流，仗着他对自己的欣赏这才大着胆子问了一下。

而曹孟德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并没有说什么女子不必知道这种话，只是忧心道，“是太平道的事情，某心中疑虑这才来拜见司空。”

“是有祸事将起吗？”唐婥秀眉一皱，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攥紧。自从党锢之乱后，汉朝的江山日渐衰败，因为连年重税苛政，再加上大旱，致使民不聊生。即使是世家大族也有些自顾不暇更不要说兼济天下了。所以才会推崇所谓‘八厨’（1）。只要这个社会缺少什么的时候，才会格外推崇什么。

即使她不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但猜到乱世将近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曹操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安抚道，“有朝廷重兵在，那张角还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娇娇莫要多虑。只是太平道在雒阳也有信徒，有时会违法乱纪，他们人多，某不好自己擅自处决这才来问司空。”事实上，司空其实不管这些。但他也没有其他能咨询的高位者了。

他负责雒阳北部的安防工作，前几日接到有百姓报告太平道强拉人入教，引起了骚乱这才扣押了几个。没想到他们的同伙竟然还敢拉大闹牢狱，又扣了一批。但太平道毕竟在民间颇有威望，他觉得应该交给朝廷处理，这才想要咨询朝廷命官。

结果他竟然得知就连雒阳城内都有大量的高级官吏信仰太平道，以至于大多数人都将他拒之门外，实在没办法这才前来。

唐婥点点头，和曹操互相行礼后目视他走进屋内这才转身离开。不过她越走越快，最后身上的玉组佩甚至开始叮当作响。跟在她身后的侍女小步快走才能勉强跟上。

“不行。”唐婥忽然猛地停了下来，吓的侍女们连忙止住脚步以防撞上她。唐婥回头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女们道，“伯母若是有时间，请她来三难舍。”话还没说完，她又转口留住侍女队伍中想要去传话的人，“罢了，让长辈来见我实在不妥，还是我去吧。”

然后也没有再看身后的仆从，快步走向自己的书房。但因为她的改口，让年轻的侍女们不能确定是否真的不需要去找主母。最后还是对视一眼，选了个人去给主母复命了。

三难舍是她在司空府的书房。市居曰舍，有客居之意。她认为力行、慎独、克终为人生三大难事，所以她的书房名为‘三难舍’，代表她客居于司空府，希望通过读书征服人生三难。

唐婥在听到曹操说起太平道就记起来，这个早在几年前就在民间颇有势力的组织她还在汝阳自己庄子上的时候就遇到过。和常年待在自己府邸的高官贵族，或者把自己族地经营的像铁桶一个的世家不同，唐婥在两年前还住在汝阳侯庄子上，成日里和佃户们一起下地——虽然不干活，但也颇为了解农人和他们的生活。

而且因为她并不盘剥百姓，甚至会组织生产教导百姓耕作技巧，前几年的全国大疫也在汝阳得到有效遏制，所以她治下佃户很少贫困或者重病到需要求助太平道。太平道在她的封邑并没有多大势力。

但这不代表唐婥不了解张角。太平道的势力究竟有多么大，她在心里早就有了估计。如今得知连雒阳郊区都有了他们的行踪，她就想起了当时自己的所见所闻，顿时感到忧虑。太平道以医传道，教那些失去土地的流民武术兵器，然后拉拢他们加入。看似传道，视为培养信众为自己所用。

在这点上，唐婥的认识可能比大部分官员都要清楚。她虽然不知道有朝廷命官都信仰太平道，但也大致能猜到张角背后肯定有人支持。只要有人支持，那就是危险的。

所以在曹操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反应颇大。一股不安的情绪袭上心头，她皱着眉头脑海中闪过什么，但又好像没有抓住。

总之，先保护好自己和亲人吧。

唐婥吩咐完侍女，然后又快步走到自己的书房，在门口站定吩咐左右不必跟她进去后才自己拉门进去了。

她先是写信吩咐汝阳封邑加强防备，加强护院的训练，然后通知庄园管事减少与外界的交流后，想了想又加了在今年的财务支出上分出一笔备用的钱粮。

最后亲自拿着信交给门外候着的侍女，自己贴身的侍女菽。她轻声吩咐道，“将这信尽快送去汝阳，阿姆会知道怎么做的。”她口中的阿姆就是她的乳母，吴氏。

她两年前为准嫁而从汝阳来雒阳，将吴氏和她的丈夫留在了汝阳当管事，替她处理日常杂事。其实菽也在汝阳庄子上，但因为傅公明的事情她去信汝阳，然后想着在雒阳自己也需要些贴身服侍的人，所以顺便将菽从庄子上调回了身边。

菽收好信，口中称诺后给自己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暂时接替自己的位置，就急步离开了。

唐婥在书房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打算前去找张氏。还没等她收拾好，张氏就缓步而来。听到门外侍女的问候声，唐婥立刻从席子上起身，然后恭敬的去给张氏开门。

两人互相行礼后，张氏笑着说，“侍女说你想找我，等了一会没见你来，想着你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唐婥微微摇头，她稍微瞟了眼张氏身后的侍女们，然后请自己的伯母坐下。张氏差异的挑了挑眉，然后轻轻挥手让身后的人都退下，这才接过唐婥亲自煮的蜜水，稍微抿了一口道，“阿婥是有要事？”

“我听闻太平道已在雒阳传道，人数不少。”虽然曹操没有透露究竟有多少人，但敢在天子脚下闹事他们显然是有依仗的。鉴于世家官员都看不起这些人，所以他们的依仗不太可能是借世家贵族得到的权势财富之类，只能是仗着人多势众。

“听夫君说，太平道在大汉疆域各地都有信众，但雒阳禁传道所以从未听闻。如今是有了？”张氏也皱了皱眉头，“太平道素来以致太平惑众（2），收留流民，如今世道不好，人多些是应当的。但雒阳从未如此，看来周遭的年景也不好啊。”

“所以侄女想和伯母商量一下，是否收紧家中开支。”她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日后真的有祸乱发生，也好周转一二。”她从来不过问自己伯父家的财产，就像她伯父伯母从来不过问她手中有多少钱一样。但估摸着，也能猜个大概。

司空是三公之一，但这不代表俸禄就高。相反，在东汉，地方官是比中央官要富裕的。中央官员只能吃死俸禄，但地方官往往因为掌握着当地农业、经营和军队，更何况自昭帝起就逐步取消了盐铁专营，到了王莽以后就更是不再约束。所以，地方大员一般都和商贾合作，以商贾名义经营盐铁和酒水，征收重税，一般利有千倍。

所以合起来说，地方官员要比中央官员有钱的多。

更何况，他们家还要交买官的钱。唐珍是司空，一般每年要上交自己俸禄的一万倍，才能保住官爵。唐婥是不知道自己伯父月俸多少的，但从曹操那里听说他祖父当年买同为三公的太尉之职的时候，花了一亿钱。

如果如今天子继位没有涨过当年桓帝定下的价格的话，那就是说司空府每年都要交一亿钱或者等同于一亿钱的粮食来保住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