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国,十二月。www.bokuwenxue.com

与东华的南方相比较，G国的冬天更冷更长更难捱,裴沫出门一小会的功夫,被冻的鼻酸头疼。

踩着刚解冻的砂石路与台阶，裴沫小心翼翼的走进图书馆。

约的十点，洛弗兹提前了半个小时代,她占得位置就在离入口不远的休息区。

图书管理暖气开的很足，裴沫搓了搓手过去坐下。

“洛弗兹,接下来三天实验室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

洛弗兹是实验室另一只团队里的学生,常常和裴沫一起负责实验室里的琐事，两人的关系自然而然的比其他人好一点。

“当然没问题，不过你是要回国去找你的爱人吗？”

图书管里很安静，洛弗兹压低了声音问。

裴沫沉吟了几秒,随即很干脆的点头。

来G国一年多，裴沫不过与明斯洳见过一次，她原想着能够趁放假回国,结果每每想休息的时候,总是被安排去跟进最新的项目进度。

说是去跟进，刚上手的时候和打杂差不太多。

裴沫在团队里资历最浅，什么都得靠人教,打杂的时候多看点，有利于打基础。

加上吴尊有意让师兄师姐带她,通常好不容易能休息的假期,也被安排了任务。

裴沫肯学，做起事来细致耐心，实验室里的琐事被安排的井井有条，从没出过乱子。

时间长了,也习惯了，只是经常会想到明斯洳，夜里也常常梦见她。

想到前几天心有余悸的噩梦，裴沫唇色有点白，一年多时间，裴沫心里越来越不安，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些什么。

G国与东华有时差，两人能同频聊天的时间少，打视频的机会就更少了。

裴沫努力的想在细枝末节里发现些什么，她莫名有种直觉，好像有人在刻意阻挠她回国，可细究起来，一无所获。

等的心焦，裴沫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先斩后奏回一趟华国，谁也不告诉，哪怕是远远看上明斯洳一眼也行。

裴沫心意坚决，洛弗兹完全不打算劝她。

一年多的时间，裴沫的气质愈发沉静，明明大家都是同年的研究生，可她说起话来，就是比别人要多几分信服力。

明斯洳年初来的那次，洛弗兹远远见过一面。

和裴沫一样，她的爱人身上也有一种特别的属于东方的意蕴。

学校里向裴沫表白的人不少，可是无一例外，都被裴沫直截了当的拒绝，裴沫也只有在和她爱人打电话的时候，才会露出无比温柔的笑。

洛弗兹表示很羡慕她们的感情。

仔细和洛弗兹叮嘱一遍注意事项，裴沫松了口气，没有多留，急匆匆的赶回去收拾行李。

出发时是晚上，抵达东华的时候已是清晨。

裴沫凝神盯着与明斯洳的聊天界面，敲下一行字，又飞快删掉，最终什么都没说，出了机场，拦了辆车，直奔溪山庄园。

隔着很远一段，裴沫就下了车。

山道上的雪都融了，路不算难走，远远看着花园里仍是那副井井有条的模样，裴沫心稍稍定了一点。

待她走近，花园里是几个陌生的佣人面孔。

裴沫开门进去，几个佣人愣了会，认出她来。

“你是裴沫小姐？”

“嗯，明阿姨在家吗？郭叔和于妈呢？”

裴沫走进屋子里，环顾四周，所有的一切维持着离开时的模样，整洁干净，地板被拖的锃亮，连一点灰都找不到。

佣人培训过，见过裴沫的照片，虽然气质有点变化，但靠五官能认出来。

她迟疑的接话，“您问的是东家？出差去了，好像还要一阵才能回来，只说是让我们把庄子收拾好就成。”

“什么时候去出差的？”

犹豫好一会，佣人才磕巴的接话，“应该挺久了，走了有一段时间。”

裴沫骤然缩了下瞳孔，喝水的动作僵住，险些脱口而出一句“怎么可能？”

前日裴沫和明斯洳聊天的时候，还让她拍了一张邙茶山的雪景。

难道是骗自己的？

又何必这样呢？

手指按在桌面边缘，指节绷的泛白，裴沫想到梦里明斯洳浑身都是血的模样，胸口似是压上了重逾千斤的巨石，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一动不动的沉默了好一会，裴沫慢慢的把手放下去，转身。

“郭叔和于妈呢？”

其他佣人很快去找了管事来，是一个十分年轻的面孔，他快步走过来。

“裴沫小姐，我是于文，您叫我小于就成，郭叔和于妈都到退休的年纪了，说是回老家养老去了。”

看着小于脸上不似作伪的笑，裴沫身形狠狠的摇晃一下，她推来上前来扶的佣人，朝着明斯洳的卧室走。

步子迈的很大，越走越快，上楼梯时踉跄了好几下。

卧室门没锁，裴沫直接推门进去。

表面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丝毫分别，裴沫手指滑过桌面，一尘不染，应该每天都会有人进来打扫。

呆站了几分钟，裴沫突然走去壁柜，探手过去，没有。

胸口快速起伏了一下，裴沫随即走到书桌边，俯身下去拉开抽屉……

一连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

裴沫在一起的这些年，明斯洳吃的需要吃的控制精神类药物剂量越来越少，可是家里各个角落还是会随时备着，以防万一。

现在都没了。

裴沫心里咯噔一声，手脚发凉，内心更加不安。

庄园里的佣人都换了，没一个熟悉面孔，于文也是一问三不知。

到底怎么了？

裴沫茫然的盯着与明斯洳的聊天界面，强忍要去质问她的冲动，深吸了口气，在通讯录里找出了林铃的号码。

茶山上，郭叔与林父正在清理棚上的积雪，各自捏住一角，然后往一侧抖，雪水混杂着杂物，尽数掉落。

林父先发现的裴沫，问郭叔，“老郭，你看从小路走过来的那个人是不是裴沫小姐？”

闻言，郭叔魁梧的身体狠狠抖了下，他眯着眼睛去看，下意识就要躲。

裴沫没给他这个机会，快步上前。

“郭叔。”

正欲闪身躲进杂物间的郭叔动作顿时一僵，他缓慢的回头，“裴沫小姐，你怎么回来了？东家她知道吗？”

四周山风响彻，将裴沫的脸色吹的愈发白。

她擦了下被汗意濡湿的掌心，没有回答郭叔的问题，而是出声道。

“郭叔，明阿姨去哪了？”

谁也没想到裴沫会突然回来，看现在这状况，东家应该还不知道。

郭叔脸色僵了下，很快恢复自然，“你回来的不巧，出差去了，要过好一阵才能回来。”

眼前的气氛很微妙，林父见状帮腔，和郭叔一起遮掩。

来的路上，裴沫设想了许多种可能，她一遍遍的回想着出发去G国前与明斯洳的相处时的细节。

一些微末的痕迹在此时现出端倪，她没经验，没资历，如果不是整个团队都去，裴沫一定能觉察到不对。

整个团队都去，研究经费从哪里来？

走流程申请下来的经费少的可怜，根本不足以支撑在G国的庞大开销，那就只剩下企业资助。

还有明斯洳当时的态度，裴沫越想越心惊，她像是早早的谋算好了一切，就等着把自己送出去。

时至今日，太平巷沈霄金的出现，还有那场车祸，裴沫陡然反应过来，原来处处都是端倪。

是她一点都没觉察。

能让明斯洳避讳至深的还有什么呢？

南三角。

裴沫心脏蓦地剧烈跳动起来，她强撑着定了定神，眼眶生涩，“郭叔，南三角，我只求你告诉我，明阿姨现在好不好？”

“她好不好？”

光线漫射在薄雪上，正照着裴沫，将她的脸映的清晰。

郭叔抬头与她对视，魁梧宽厚的肩膀慢慢垮塌下去，恍若一下子变得更加苍老。

他动了动唇，却没出声，就这样默默无言的与裴沫对视。

裴沫脊背挺的笔直，站在茶树中，没有任何表情，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意思难过与脆弱，取而代之，是愈发坚定的强硬。

有那么一瞬间，郭叔在她身上见到了明斯洳的影子。

再也说不出欺瞒的话，郭叔忍不住想，这几年大概是东家最快活的日子，他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着她们越来与好，越来越恩爱……

可是老天有时候就是不长眼。

十五分钟过去了，郭叔终于摇了摇头，声音苍老，“不好。”

周豹养精蓄锐十几年，他与明斯洳之间，这一回只能是不死不休，明斯洳的处境比预想中还要艰难。

裴沫愣了一会，脸上血色褪尽，她强逼着自己镇定，“能不能告诉我……告诉我当年南三角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苍老的皱纹抖了抖，郭叔眸光颤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是一段艰难却异常漫长的时光，裴沫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却还是在郭叔话语未尽前泪流满面。

她再也撑不住那张虚张声势的壳，逃一般的回到溪山庄园。

将自己锁进明斯洳卧室里，裴沫跌坐在地上，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脸颊，试图逼迫自己冷静。

然而徒劳无功。

裴沫陡然捂住自己的脸，四周响起压抑的泣音，不知不觉，满脸是泪。

泼天风雨，阴湿涂泥，怎么会有人过的那样的苦。

无尽的苦难将明斯洳生生逼疯，似乎永远都在失去，家人，挚友，恩师……

爱她以及她所爱，拼尽全力去握住，最终还是失去，像一个没有休止的噩梦，不断重复，直到变成一副半人半鬼的模样。

那样漫长的小半生，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漆黑的兽栏里苦苦挣扎。

临走时，郭叔说，“你不要怪她，她只是失去的太多了。”

眼泪汹涌，裴沫被无数情绪冲击的头昏脑涨，她将自己蜷成一团，躺到在地上。

安静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自己心脏噗通噗通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像鼓点一样，密集的敲着她的神经。

手机铃声在昏沉间突兀的响起，裴沫猛的喘了一口气，是明斯洳打来的视频。

不用看都知道此时眼皮肿着，头发凌乱，模样肯定很狼狈，过了几秒，裴沫点击接通。

窗帘拉着，裴沫没开灯，明斯洳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

“裴沫。”

鼻梁像是被揍了一拳，裴沫喉咙哽咽，应了一声。

画面那头的明斯洳似乎瘦了，也黑了，以往见不到的皱纹悄悄攀上她的眼尾，似乎鬓边也多了白发。

才一年而已。

明明那么多的异常，自己怎么就没能发现呢。

裴沫哭着笑，明斯洳听着她的泣音，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无边无际的难过溢满了她的胸腔，然而不过短短瞬息，明斯洳恢复了安静平和的模样。

她以柔缓的语调安抚着裴沫，目光里好似只有裴沫一个人，“郭叔来和我说了，不是有意要瞒你。”

裴沫不应，明斯洳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心脏传来闷闷的钝痛。

所有斟酌好的借口在此时皆显得苍白无力。

长久的沉默，明斯洳似是妥协一般，又似是恳求。

“裴沫，再等我两年。”

用力按住自己的心脏，感受着寸寸僵硬的肢体，裴沫突然笑出了声，牙关似乎都快被咬碎了。

“等你两年？”

“呵，我有选择的余地吗，明阿姨是谁啊，你瞒的那样的好，我就像是一个笑话被你玩弄的团团转，再不瞒我，再不瞒我……”

裴沫呢喃了几句，声音变的更为尖刻，“你又骗我，等你两年？凭什么呢？我凭什么等一个骗子两年？”

“你是那样的体面，你成竹在胸，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谋算好，对，我还该感谢你，感谢你的隐瞒，感谢你的自以为是，你的施舍和怜悯……”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