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迪先生？”

加西亚看见了管家一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却装作不知晓一般，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m.czyefang.com

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见加西亚不在意，管家自然也是强作镇静，引着他去会议室。

心头琢磨着过会如何将约恩骂一顿，他才觉得那口堵着胸口的气松了半分。

他是真没想到，约恩这熊能干出来这类熊事情。

说他是醉豆子汤都荒唐！

怎么能让渎神者住来居民区呢，让他们踏足这片地都是不吉利。

偏约恩对此无所觉察，一脸坦然地从餐厅走出来，瞧见加西亚在，就行了个礼：“日安，领主阁下。”

“日安，约恩先生。”

领主回道。

管家瞪着约恩，此刻他心底蹿着火，奈何领主在场，只能点到为止，说话间却也盖不住那股子火。

“约恩，你怎么还不去政务厅。”他问。

约恩一愣，见他那副要吃人的神情，也随着他的话头：“领主阁下，祝你们有个美好的早晨。”

“自然，也同样祝福您，约恩先生。”

领主阁下礼貌温和得很，不像老乔迪，成天拉着个脸，活像教会从地里挖出来的老巫妖。

约恩心里想着，手上拎着长剑，不含糊地出了门。

他觉得脖子一冷，往那边摸去却无事发生。

若是他能回头，就能明白他为何脖颈发冷——

管家正拿目光瞪着他的背影。

若是目光能变作刀子，护卫队长没准早就被切成薄片，而管家则带着眼刀子去征服诺斯领以外的土地，到时候怕是连晨曦帝国的那位首席魔导士都要惧他三分。

管家在心里焖着气，咕嘟咕嘟地升到喉头，又蔫了下去。

他一边庆幸领主没注意到他的失态，一边又遗憾于这二人未觉察他的担忧——

不论是领主还是约恩，似乎都没把那群恐怖的渎神者当回事。

他不知晓，他的愤怒与失态，全部明明白白摆在加西亚的眼底，可不是他所以为的未曾注意。

把黑猫抱在怀里，加西亚还在为管家先生的态度感到遗憾。

他先前以为两人会吵起来，甚至还为此特地加了把火，却不想两人在他面前都安静得如同两个孩子，哪怕再生气，也不过不痛不痒地用言语刺上几句，连互相嘲讽都没有。

一切和平得仿佛两人当真在关心彼此的日常工作一般，是大多数领主喜闻乐见的画面。

只是这样一来，他便少了个摆正治理管家的由头。

蓝星曾经有诗人说过，若是想要抓住一群盗贼，得先抓住那群盗贼的王。①

对于扎根于诺斯领骨髓中的渎神者偏见，从管家下手可比从平民们开始要有效率得多。

能说服管家，诺斯领的其他人才有可能不会胡乱信这些不靠谱的言论。

可谓是一举多得。

两人各怀心思，硬生生将一节楼梯走出了深渊前路的架势。

“光明神在上啊，我尊敬的领主大人，此处便是我的会议室，专门为您的到来而留。”

“我的荣幸。”加西亚说。

他不想再同面前这人扯些虚虚实实，便直接拉开椅子坐下：“我的朋友，我此番前来不过是想询问你一些东西，你也知道，帝国图书馆关于这片土地的介绍可都只有寥寥数笔，若没有您在，或许我还得做一个睁开眼睛却看不到事物的瞎子。”②

“光明神在上，您的夸奖让我感到惭愧，我不过是做自己的分内之事罢了。”

嘴上这么说，管家飞起的眉毛显示了他对夸奖的受用。

就连刚才的憋闷都不见了影踪。

他努力控制着想要挂到耳边的唇角，“光明神在上，关于承载我们的大地，我对您将知无不言。”

显然，管家往弯弯绕绕的方向跑得更远了。

加西亚一只手抚着柯蒂斯的脊背，一只手叩了叩桌子：“乔迪先生，我想知道的事情不多，不过一件事而已。”

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份类似账册的东西，翻到某一页：“我想知道，在那位令人尊敬的男爵统治这片土地时，每年的粮食收入怎么会如此混乱。”

“比如这条，还有这一条。”他指着那些数字：“收入与支出与我曾在帝都见过的账册区别相比，混乱又糟糕。”

账册有什么问题？

管家心头一紧，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厨娘安娜偷偷吃回扣，虽然这账册是他实打实记下的，但是具体账目他还没怎么问过。

等看见加西亚指出的那几条，他心却放了下来。

不愧是帝都来的小少爷啊，这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真让人羡慕。

他内心感叹着，接过账册一条一条给加西亚解释。

“光明神在上，领主阁下，这条支出是与教廷交换粮食，对应的收入是这一条……这条是税收，这条是博斯曼大人交换粮食的中间费……”

解释完，管家忍不住瞥向加西亚，却见他整个人坐在阴影中，一动不动。

“完了？”

过了好半晌，加西亚问。

没等管家回答，他就叹了口气：“与，教廷交换的，是经过净化的粮食，是不是？”

管家点头：“是。”

黑发黑眼的领主捏着账册，闭上眼睛：“用一百筐地里种出来的上好粮食，换二十筐教廷的纯净粮食，是么？”

“是的，领主阁下。”

“换回的粮食再抽约一成的交换费用，是这样算么？”

“是的，领主阁下。”

“粮食不够，就拿东西去换，换别人的粮食，再去交换，是这样么？”

“是的，领主阁下。”

管家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却还是尽职尽责地给了回答。

身为贵族，这一套流程他们不应该天生就明白么。

他想着。

又听见加西亚问：“往日，是谁去交换的粮食。”

“领主阁下，是博斯曼大人。”

博斯曼男爵，领地上一位主人，三年前去世。

“这三年呢？”

听见这话题，管家表情一下子苦了起来。

“光明神在上，领主阁下，这三年您也知道，领地大旱，颗粒无收，神官大人说：‘没有领主作保的粮食，要二十筐才能换一筐纯净粮食。’至于种子更是不可能了。”

“是这样么？”

加西亚一手按着眉心，半睁的眸子一遍一遍扫过管家。

收起账册，他站了起来，问：“往日，是与哪处教廷交换粮食？”

“是康恩行省阿尼帕城的教廷。”

康恩行省，康恩侯爵的领土，位于诺斯领隔壁，而阿尼帕城则是康恩行省的四大城之一。

“与哪位神官联系？”

“是皮卡勒斯大人。领主阁下，那可是位慷慨又温和的大好人，甚至曾经来领地上为民众布道。”

一提起皮卡勒斯神官，管家就不自觉开始了赞扬，那可是他见过的神官里最温和的一位。

“我会留心与他交好的，今日叨扰了，乔迪先生。”

加西亚嘴上这般说，面上看不出表情，朝管家告别后，他便快速回了领主城堡中，留下管家一人去解决那堆冷掉的餐食。

是时候搬去城堡中照顾领主了。

管家心想着。

若不是博斯曼男爵去世，他至今可能依旧住在属于他的管家房间之中。

城堡中，加西亚坐在书桌前吹响了一支哨子，他面前摆放着一份刚写好的纸条，字迹潦草。

“咕咕？”

一只尾羽带着淡淡金色的鸽子飞到了加西亚的桌前，他将纸条绑在鸽子腿上，叮嘱道：“给芬弗兰瑟。”

“乖孩子，告诉他，处理好皮卡勒斯，或者，我帮他解决。”

加西亚笑得眉眼弯弯，语气温和。

“咕咕。”

鸽子在桌上跳了跳，飞向远处。

加西亚看着鸽子远去的影子，咕噜了一把柯蒂斯才觉得自己心情稍微平复。

芬弗兰瑟，处理好你自己的问题吧。

他在心里骂道。

若有人能听到他刚才的话语，没准会直接跪下，哭嚎着他的大不敬。

芬弗兰瑟，光明的代表之一，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神于世间的代行人。

也是晨曦帝国帝都教廷的大主教。

被他处理掉，皮卡勒斯应该感到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