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白的时候，村里的人陆陆续续前来吊唁，关系近一点的，疏一点的都排着队来拜祭奶奶。因为在北京已经生活了多年，且中间很少回家，前来吊唁的人即使是看着脸熟，却已经忘记了姓名和称呼。

这时候唯一的孝子小叔一会儿要陪着哭灵，一会儿又要应酬从远方前来的亲戚，他佝偻的身躯藏在宽大的白色丧服里，整个人在热闹的人群中显的格外渺小。

父亲曾经对我说过，小叔是一个早产儿，奶奶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就生下来了，那时候除了一个热炕也没有什么保命的医学技术，小叔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可是小叔虽然活了过来，但从小身子就很瘦弱，和同龄的人相比整个小了一圈，看着就让人十分可怜。爷爷和奶奶还活着的时候也是最心疼小叔的，有点好的都留给小叔。父亲说爷爷在弥留之际挣扎着握住他的手一个劲儿的叮嘱到，未来不能只顾自己，一定要照顾好小叔。爷爷去世的时候，父亲刚满十八岁，小叔还不到十五岁。

我还曾多次好奇的问父亲，爷爷为什么死的那么早？父亲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让我不要再问以前的事情了，做好眼前的事情就行了。母亲曾偷偷跟我聊起过一些和爷爷相关的事情，无非是被那个动乱的年代逼迫的走投无路了，最后选择了自裁。母亲说完之后，还不忘补充道，她也是从村里人的口中听的闲言闲语我不要在父亲的面前说。

我们三个贤孙的主要工作是守灵磕头，我们很默契的分别跪拜在了奶奶灵堂的两侧，二位堂哥在一侧，我在另一侧，就这样一天下来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流的机会。按照村里的风俗，女孩子不适合守灵，所以姐姐只能站在旁边帮忙，做一些给客人分发丧服之类的事情。姐姐看我一个人无聊，时不时会跑过来跟我聊一会儿天。两个堂哥一天下来肯定也觉得很无聊，但是两兄弟之间好像没有什么可聊的，到了下午几乎没什么人来吊唁的时候，他们就各自偷偷的拿出来开始翻弄了。

到了晚上，按道理还需要孝子贤孙们通宵的守灵，但小叔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六爷也是有大局观的，他特地安排小叔早点去睡觉，留我们三个贤孙跪在灵堂两侧尽孝守灵。这就是我们这个村子里不成文的规定，明明是自家的奶奶去世了，但丧事怎么办却完全由村里的长者说了算。多少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这样做是否合理，也没有人敢挑战一下长者的权威，毕竟你的家人还要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下去。

等六爷和小叔他们都走了，这时候忍了一天的二哥关晓杨终于开始向我发难了。

“不是一直说自己在北京工作很忙吗？放下国家大事不去做了，跑回来干嘛？你要是一直不回来，没准奶现在还活着呢。”二哥关晓杨故意用挑衅的语气对我说道。

“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这都啥时候了，你还要跟晓枫吵架！”大哥关晓桐不等我回复，放下手中的，看着二哥斥责道。

大哥关晓桐比我的姐姐小一岁，因为是家族里的第一个男孙，从小就被奶奶抱在怀里爱宠着。父亲说，大哥关晓桐一直到上小学都还和奶奶睡一个被窝，吃饭还需要奶奶喂，可想而知作为长孙，他享受着奶奶怎样的溺爱。母亲很不以为然，她说正是因为被奶奶一直溺爱着，到现在才长成一副缺心眼的样子，言语笨拙，为人老实。父亲没有否定，只是辩解说是遗传了小姨家的基因，因为我们关姓的人都是很聪明的，二哥关晓杨就完全相反。

“我本来就没打算回来，这次回来完全是我妈强烈要求的，我根本乎别人怎么看我。”我装作一副乎的样子说道。和一个人吵架，你越是解释自己，越是想让自己有理，反而会被世俗道德所束缚，要想占得上风，不如先自我否定，然后开始胡搅蛮缠来的有效。

我跟二哥关晓杨从小一起上学，一直到初中毕业都恰巧是一个班级。怎奈何聪明的他心思完全学习上，调皮捣蛋，玩游戏的能力可谓万里挑一。我的小叔和小姨是一对典型的无世界观的农村夫妇，他们生活的顺其自然，从不期望孩子们有多大的出息。二哥关晓杨初中毕业之后，就去了广东打工。而我因为学习好又长得乖巧，成了人见人爱的好学生，每每村里的人把我和二哥关晓杨作对比时，都深深的刺痛了小姨那颗曾经傲娇过的心。

“都别说了，奶还在旁边躺着呢，你们是想让她死了也不得安宁吗？！”大哥关晓桐有些激动的说道。

“别人读了书，会变得通情达理；你读了那么多书，心变得跟石头一样硬，对自己的家里人一点感情都没有，你好意思收下奶给你的银锁吗？！”二哥关晓杨不依不饶说道。

“呵，原来是惦记着银锁呢！我可以不要啊，我也不稀罕这玩意，只是这银锁该给谁呢？银锁上刻着我的名字呢，给你的话，你好意思要吗？说起对家里人的感情，我在北京读了七年半的大学，我读大学的时候，你们兄弟俩在干嘛？都忙着低头挣钱呢。这会儿嫉妒我得到了一个银锁，你们那会儿怎么看不到我？知道我妈给我借点学费和生活费晚上敲遍半条村子的门吗？这会儿跟我说一家人，关晓杨，你的道理是跟谁学的啊？”我也毫不客气的反驳道，因为这些都是积压在我心里好多年的真心话，我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

“就算全世界都亏欠你们的，那奶有什么错？你在北京赚大钱了，你给过她一分钱吗？”二哥关晓杨说着气愤的站了起来，可是还不等我回嘴，他就又撂下一句“我真是懒得理你！”然后扭头就走了。

留下来的大哥关晓桐看我憋着一肚子的火，立马低头玩弄起。估计他不想再惹是生非了，几个孙子再吵下去，奶奶怕是真的要死后也不得安宁了。

过了晚上十一点，小叔家门口专门请来的戏班子终于表演完了，村里来看戏的闲人也都散了，小叔家里前来祭奠或看热闹的人也都走光了，冷清的灵堂前就剩下我和大哥关晓桐了。大哥关晓桐依旧无聊的翻弄着，虽然有这么多年的社会阅历，但他依旧不是一个有趣的人。我也正无聊，想着拿出来看会儿微博吧，看看这些天国家又发生了哪些热点事件。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我的身后小声的喊着我的名字，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头看了过去，只见黑乎乎的一个人影，看了半天，硬是没认出来是谁。

“晓枫，是我，我是梁子。”梁子站在离灵堂十米开外的黑墙角处小声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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