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

顾凌慌乱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他转了转身，见电梯已经往上走了，走廊里安静下来。www.tecleading.com

他转过头,任凭额发散落下来遮住眼睛,平复着混乱的呼吸。

回到房间，刚一推开房门,他就听见于辰的说笑声：“对，明天就回去-不过待不了太久，两三天吧就得回来了。”

顾凌走进去,见于辰正在打语音电话，视频那边是一个女声。

“哎老婆，不跟你说了,我同事回来了，明天见哈。”于辰看了一眼顾凌，立即对屏幕里小声说道，“来,嘴一个。”

顾凌沉默着走到自己的床位那边，听着于辰非常自然地隔空给了个飞吻。

他稍微抬了抬眉,心想陷入爱河的人都这样随时随地想亲吗？真是难以理……

脑内弹幕刚刚进行一半，顾凌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不自然地抿唇,把脑内弹幕给手动关闭了。

“顾凌？”于辰关了视频，向他解释,“回来啦？喝多没有？”

顾凌转身看他，摇了摇头。

于辰：“嘿嘿那就好,早点睡,明天你回家不？”

顾凌点了一下头：“回。”

剧组转场,要先去搭景置景，原本可以无缝衔接，但是下一个取景地有意外出现了进度耽搁，所以中间产生了两三天的空档。

顾凌原本不打算回京州，但是想到还是要把母亲留下来的画框先送回去比较稳妥，才临时订了票。

于辰没再问什么，哼着歌去刷牙。

顾凌把衣服换了，心里转过好多心思，半晌有些犹疑地开口：“你和嫂子，在一起多久了？”

于辰听见问这茬，立即来了精神：“你猜猜？”

顾凌想了想：“两年？”

于辰连连摇头。

顾凌再次猜测：“五年？”

五年应该猜多了吧，毕竟看起来他们还处在热恋期。

于辰刷完牙漱完口，从洗手间走出来，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显然很自得：“想不到吧，二十年！”

顾凌眼睛睁大，意外道：“20年？？”

于辰认真点头：“我跟她十五岁就认识了，那时候我就喜欢她，一见钟情！！追到手之后到现在，不二十年了？”

顾凌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十年……你们看起来……”他忍不住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又觉得这么说不太妥当，就没继续下去。

于辰则猜到了他的想法，替他补全：“像还是热恋期一样，是吧？”

顾凌顿了顿，点点头。

“害，我听过很多人这么跟我说。”于辰蛮不在乎地笑道，“要我说啊，这压根不奇怪，只要稍微花点心思就能做到。”

顾凌瞳孔转了转，轻声追问道：“比如呢？”

于辰伸出三个手指：“有三点。”

“一、适当地保持距离感，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嘛，有时候短期的分离还是很有帮助滴。像咱们这行其实挺好做到的，一年总有几个月进组，虽然在别人眼里这是聚少离多，我却觉得是件好事。”

顾凌认真听着，下意识想，这一点他跟祁澈也能做到。

“二、要经常制造点新鲜感，仪式感，认真对待每个节日。”

顾凌点了点头，觉得这也不算什么难事。

“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于辰重重点了点自己的嘴，“你说，嘴长着是用来干嘛的？”

顾凌眨了眨眼，回答问题：“吃饭？”

于辰：“是说话！！”

“呃……”顾凌乖巧点头，“嗯，对。”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于辰期待地看着顾凌。

顾凌看着他，半晌后才意识到他在问自己，面露犹疑。

于辰叹气：“算了还是我自己说吧。意味着要勇于表达！喜欢就要说出来，想亲就去亲，想……嗯。”

于辰把剩下的话吞回去，完成了这次对后辈的谆谆教导。

顾凌低头，在眼角挠了一下，发现自己在第三条这点上似乎做得很不好。

也就是祁澈看起来那么冷淡但总是有话直说，不然真不知道自己跟他到现在会怎么样。

于辰翻身上床，玩了会手机，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把手机一扔：“凌凌子。”

顾凌抬眉，最近他跟老婆学了这种口癖，总是时不时这么叫他但是他很不喜欢这个称呼，总觉得跟家里那条叫凌凌漆的傻狗成了一对儿似的。

“你是不是……”于辰探身过来，积极问道，“你是不是有情况？”

顾凌眼神闪动，挪开视线：“没有。”

“不可能！”于辰琢磨了一下，“最近倒确实没看到你有什么行动，那就是……被别人追了？”

顾凌拿手机的动作顿了顿，甚至怀疑于辰是不是也是重生回来的，拿了剧本。

“看你这表情，就差不多了。”于辰一脸看透一切的神色，“被人追了，还有点动摇了，是吧。”

顾凌沉默地半低着头，目光顺着自己手背上的血管路线来回描摹，有些出神：“我怕……”

“怕？”于辰打量着他的表情，收了玩笑的神情。

这人不开玩笑的时候，就会让人有安全感，让顾凌下意识地想倾诉点什么。

自打父母去世之后，他就习惯于什么都自己解决，姐姐虽然在生活上努力照顾他，但是他总想着不给她添麻烦。

除了学习、工作、努力生活，他的时光里好像没了什么情绪波动，即使有，也都靠酒精与睡眠粗暴地消化掉了。

但是这一次，好像无论灌下多少烈酒，闷头睡上多少个日夜，都没办法无声无息地解决掉。

“我见过很多情侣，分手之后就像仇人。”

倾诉这种东西，就像不能关上的水龙头，一旦打开就再难中止，顾凌听见自己毫无起伏的声音，磕磕绊绊的，“如果那样……还不如一直做朋友。”

于辰笑了笑，看了看他，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低声道：

“这世界上那么多人，谁跟谁一开始不是陌生人？如果有一次从陌生人变成恋人的机会，是很难得的，所以要抓住它，即使没有结果。”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为了害怕分手就只做朋友，你是开心了，对那个人可是不公平。”

“感情这种东西，别人走了九十九步，如果你也喜欢他，那你起码得走出这最后一步，否则就是对他的残忍了。”

顾凌一阵出神，看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于辰的眼皮越来越沉，声音也越来越小：“爱情是两个人的奔赴，一个人独自向你走来九十九步，他会有多孤单呢？最后没有得到你的回应，又该多可怜呢？”

这句话像是触及了顾凌某根极为敏感的神经，细密的酸痛感蔓延在心口。

于辰说完这句话，呼吸就越来越重，渐渐地睡过去了。

过了漫长的五分钟，顾凌才从一动不动的僵直状态里找回自己的五感。

他站起身，放轻脚步，简单地洗漱关灯。

于辰喝了酒，睡得很死，直到顾凌躺在床上也没醒。

顾凌蜷缩起来，缓缓地睁眼，闭眼，消磨心底的酸涩感。

有无数的画面在他面前划过，祁澈那张精致冷淡的侧脸，那双深湖般平静的眼眸，以及只有他拥有的淡淡雪薄荷香。

顾凌忽然想，这个男人有两面，一面大家都能看得到，可以用无数美好的辞藻去形容他、是一个可以写进书里，画在画中的耀眼存在。

另一面别人看不到，是让顾凌一旦想起，就仿佛有小沙石在最柔软的地方碾磨一样，酸疼得喘不过气来。

祁澈已经向他走了九十九步了。

然而这九十九步里，他从没有抬过头。

.

第二天下午，飞机在京州机场落地。

为了妥善保管画框，顾凌一手一个大行李箱，艰难地往外走。

在偌大的机场到达层行进的时候，顾凌不禁有点后悔，应该在走前答应高临想帮他带行李的提议的，实在还是对自己过于高估了。

顾凌走一阵歇一阵，站在空旷的到达层暂缓，远远看见不远处有一些接机的粉丝聚集。

剧组演员们到达的时间都是差不多的，所以今天来的粉丝格外多。

顾凌看了一眼时间，心想祁澈应该也快出来了。

他下意识地停了停脚步，从剧组出发前，他并没有跟祁澈碰面，加上一会出了机场后这位大明星又要直接去赶一个行程，所以今天一整天应该都没机会见到了。

顾凌小声地吐槽自己：“搞什么，就为了在人群中看你一眼吗……”

真是魔怔了。

他站在原地探头看着，忽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顾凌转头看去，神色一滞。

身后站着个年轻男人，戴着墨镜，冲他笑了笑，说了一句法语，说完又反应过来似的摘了墨镜，说道：“抱歉，习惯了。”

顾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许久才轻声道：“泽奕？你……回国了？”

“对啊。”杨泽奕说道，“我昨晚在群里说了，他们都回我了，就凌哥你没回我。”

顾凌下意识地想去摸手机，但是手上腾不开空来，只得说道：“对不起，昨晚有点忙，没顾上。”

他这才想起来，上辈子的杨泽奕也是在这年回国的，不过那时他已经为了悔婚被迫离开了京州，所以当然没有在这时见到。

杨泽奕摇头，笑道：“别，你别对我说对不起，我怎么会怪凌哥？”

顾凌略有些不自在：“你别这样叫我了，毕竟都长大了。”

他抬头看了看，一时无言：“这七八年没见，都长得比我高了。”

杨泽奕看起来就比祁澈矮上一点，但是反正都比自己高，顾凌突然对自己的身高没在后期发力这件事产生了一丝怨念。

杨泽奕坚持道：“那可不行，多大了不还是我哥？对了，你拿着这么多行李是……”

顾凌说道：“我从剧组回来，正准备……”

话说到一半，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顾凌立即扭头看过去，果然看到祁澈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心。

杨泽奕也朝那边看了过去，又说了一句法语，听着像是感叹，接着说道：“这是演员？明星？这么大阵势。”

顾凌轻轻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尖：“是……明星，嗯。他叫祁澈，听说过吗？”

“没有。”杨泽奕挑眉，“我对这种人没太有兴趣。”

顾凌心里堵了一下，略觉不对，扭头看他：“什么这种人？”

杨泽奕想起顾凌刚刚所说的「刚从剧组回来」，立即改口道：“没有没有，就是……就是不太追星，不太关注的意思。”

顾凌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扭头朝祁澈的方向看过去。

祁澈今天穿着一身丝质的月白色衬衫，打了一条细细的黑领带，精致如刻的下颌线被覆在口罩下缘，熟悉的淡漠眉眼露出来，没有化妆，被没怎么打理的黑发隐约挡着。

顾凌忽然觉得，祁澈今天的机场look整体感觉有些不太一样，不像从前那样总是千篇一律的规整又严肃，反而显得散漫随性了些，莫名地有些少年感。

杨泽奕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认识？”

顾凌猛然回过神来，打了个磕巴：“我……不，就是一个剧组的而已。”

“哦，怪不得。”杨泽奕的眼神一直黏在顾凌身上，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我说你看他看得这么认真。”

顾凌：“……”

杨泽奕不说还好，说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走吧。”顾凌回过神来，问道，“你直接回家吗？晚上约他们出来吃个饭？”

“不回去了。”杨泽奕贴近了点，“哥，我住你家行吗？”

顾凌顿了顿：“行是行，但是我那个小公寓你从前也见过，你能住得惯吗？”

“没问题啊。”杨泽奕听他答应下来，顿时高兴了，“就是凌哥得委屈几天。”

顾凌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不住那里了。”

杨泽奕的笑容一凝：“为什么？”

“我……搬去别的地方住了。”顾凌模棱两可地说道，“我要结婚了。”

杨泽奕眼中的神采瞬间消失。

几秒后，他又把这种异样的情绪掩盖掉，笑了笑问道：“你……要结婚了？我怎么没听说？”

顾凌不想谈这个话题，毕竟暂时不想把祁澈扯出来，于是就用了对张琛他们一样的说辞：“就……家里定的联姻。”

说完，他转身往出口走：“先别提这事了，走吧，先回去……”

杨泽奕快走几步追上来：“联姻？顾家？你疯了？你替顾家那些人卖命？？”

顾凌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走路极其艰难，杨泽奕还一个劲地追问，问得他心烦气躁。

祁澈那边的粉丝们也渐渐面对面走过来，顾凌抬眼，恰好看见祁澈在人群簇拥中越走越近。

顾凌更不想回答杨泽奕的话了，加快脚步在粉丝们之间穿行。

“你是被逼的是吗？”杨泽奕追上来不肯罢休，“你可以反悔的，我可以帮你……”

顾凌脚底一绊，被行李箱猛地绊得踉跄了一下。

杨泽奕伸手扶了他左手一把，顾凌刚刚稳住身形，猛然察觉右手臂上也有一只手。

这只手修长劲瘦，食指关节处有一颗小痣，顾凌一眼就认出来是谁的手。

他立即抬起眼，跟祁澈浅淡温和的目光交汇，但只有短短一秒。

这只手立即就松开了，像每一个艺人在机场随手扶了一个路人一样普通，粉丝们从身边热热闹闹地擦肩而过，没有目光会在顾凌身上多做停留。

祁澈继续往前走，只是在路过杨泽奕时倏然抬眼，视线在他脸上冷冷地划过。

“没事吧？”杨泽奕低头问顾凌，完全没注意到有一道冰刃般的目光扫过了自己。

顾凌摇了摇头，直起身来，回头看时，祁澈已经走远了，在追随着的粉丝们簇拥下，根本看不清他的背影。

“这大明星人还挺好。”杨泽奕随口评价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作秀？”

顾凌又皱了皱眉，把胳膊从杨泽奕手中抽出来，淡淡道：“别乱揣测别人。”

杨泽奕脸色不太好看，还是说道：“知道了，凌哥。”

顾凌没再说话，出了机场。

陈管家已经安排人来接了，顾凌来到了约定的地点，示意杨泽奕也上车。

杨泽奕打量了一眼这辆车，在心中大体回忆了这款车的市场价格和稀有度，眼神变了变。

上了车，顾凌先对司机说了自己那套老破小的位置，又转头问道：“你不如去住酒店，住我那做什么？”

杨泽奕马上笑道：“我不，我觉得住你那最好。”

顾凌没再说什么，默许了下来。

这时拿起手机，他才看到群里确实有不少消息。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5）】

【张琛大帅比：我们神秘的第五人终于回国了！！】

【洛愿：凌哥看到了没？有空出来约饭啊。】

【林亦文：今晚吗？】

【张琛大帅比：我OK啊，就是不知道凌宝和泽奕时间怎么样。】

顾凌说道：“他们问你时间。”

“我都行。”杨泽奕撑着下巴偏头看顾凌，“凌哥定时间吧。”

顾凌没说话，心想不知道祁澈一会拍完杂志会不会回家。

他下意识地退出去看了眼祁澈的微信框，发现没有消息，想了想没发去问。

“今晚的话可能不行。”顾凌还是想保险起见，毕竟他们已经有好久没回过家了，今晚也算是比较重要的日子，“明天吧？”

杨泽奕点了点头：“好。”

顾凌在群里回复了，收起手机。

杨泽奕想说点什么，但是目光划过在前面开车的司机。

司机穿着整齐的制服，一看就训练有素，显然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配置。

一路沉默着来到了顾凌的那套老破小，顾凌下车帮杨泽奕拿了行李，送他上楼。

“这是钥匙。”顾凌从背包深处掏出一串已经不怎么用的钥匙递给他，“家里可能很多东西都不全了，还得辛苦你置办。”

杨泽奕接过钥匙，在手里轻轻抛起落下：“没事。晚上一起在家吃点吗？”

顾凌把他的行李放在小客厅里，闻言摇了摇头：“不了。”

“一起吃点吧。”杨泽奕笑道，“七八年没见了，凌哥就把我放这不管了？”

顾凌看向他，略显犹疑。

毕竟人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还能像从前对待小孩那样对待他吗？？

正在此时，口袋中的手机响了一下。

顾凌看了一眼，见是祁澈发来的微信。

【祁澈：晚上想吃什么？】

顾凌把屏幕按灭，对杨泽奕道：“我先走了，有空再叙旧。”

杨泽奕皱了皱眉：“怎么了？”

顾凌往门外走去，随口道：“别问了，好好休息啊。”

杨泽奕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问出来：“路上小心。”

顾凌下了楼，给祁澈回了消息：

【顾凌：你晚上回来吃饭？】

祁澈没再回复了。

顾凌没想太多，下楼上车，回到许久没回去的别院。

厨房已经开始忙活了，顾凌在一楼没看到祁澈的人，于是问了陈管家一嘴，得知他去了负一层，便也下楼去。

健身房没人，顾凌往游泳池那边看了一眼，见偌大的游泳池水面上泛起了水波。

顾凌走进去，叫了一声：“祁澈？”

回声在大房间内回荡。

一阵水花四溅，顾凌便看到祁澈冲出了水面，却意外地发现他没换泳裤，还穿着那件机场的白衬衫，湿得透透的，薄肌轮廓分明可见。

顾凌顿时感觉自己头顶麻了一下。

这种感觉是很微妙的，在机场的时候，他跟在场的那么多人看到了祁澈这身造型，此时却在私下里撞上他在水中湿透的模样。

两相对比下来，这种强烈的冲击感，以及只有自己能看到这副画面的隐秘感将感官刺激放大到了极限。

他很艰难地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没那么异样，走到游泳池边上，等着祁澈上岸。

然而他在岸边等了一会，才发现祁澈只是远远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就又潜了下去。

顾凌沉默，隐约觉得祁澈的情绪不大好。

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刚刚在机场时的场景。

祁澈能那么恰好地扶住自己，或许他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这个意识让他的心砰得跳了一下，很莫名的，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小鹿乱撞」这个词的字面意思。

与此同时，他也想起，当时自己也不是一个人站着的。

杨泽奕有没有靠自己很近？有没有显得很亲昵？有没有……

顾凌看着祁澈潜下去，再像自己这边的方向游了几米。

他蹲下身，靠在岸边，探身下去往祁澈那边撩了几下水：

“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