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元年的十二月是个神奇的月份。www.591taobaonet.com

史书上记载,建平元年腊月冬，中书令——哦，也就是当朝宰辅——叶峥叶大人,携一家子离开雁云回京，时任正三品中书侍郎，开始出入内阁,辅佐建平帝治理朝政，并迅速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升迁,三年二连跳，于二十五岁那年官拜中书令，成了百官之首，天下寒门读书人的典范。

后人感慨，二十五，真是花一样的年华啊，当然，花一样的不仅是他的年华，同正经史书只能记载功绩不同，各类野史家史里最浓墨重彩但凡有记必须要提上一笔的，还有对这位叶相样貌的夸赞,说他瑰姿艳逸,明丽俊逸，乃是百年不世出的绝世美男子一枚。

同样不得说一嘴的，还有这位叶相与其夫郎之间真挚的感情,众所周知，叶相幼年贫微,乃是入赘到云家当了赘婿的,关于这点,叶相本人从无隐瞒，甚至乐于在各种场合提起，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有一段时间他的口头禅就是，想当年我刚入赘给我家清清的时候……

在一般人看来，当年叶相入赘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后来他都官拜中书令了，总该给自己再正经娶个夫人了，也算是一雪前耻，还有人断言，等着瞧吧，我们就不信他就真的没点男子血性，愿意做一辈子别人家的赘婿……要真这样，老夫把脑袋别下来给你当夜壶。

但是那些庸碌的老夜壶，制造了一大堆流言，瞪大眼睛等了许多年，他们中大部分都有两个叶大人那么大的年岁了，等到自己垂垂老朽，两腿一蹬，画像挂上灵堂，嘿，反观人家叶大人和云夫郎的感情，还是那么笃定，和夫郎手牵手来灵堂前吊唁惨败。

嗐，这也就是叶大人好风度不和他们计较，不然高低这拜仪得送上个夜壶才算应了景。

其实倒不是叶峥不想送，他想的，甚至兴致勃勃提前预购好了，临送出门前是叫一大家子给劝下来的，那时候然儿已经娶亲，安儿也成了亲了，好不容易回趟家，挺着个大肚子，还得拦着他年纪越大越幼稚的爹别做出提着夜壶去人家灵堂上耀武扬威的行为——虽说是这些人活该吧，不过人死如灯灭，算了就算了吧。

……

时间回到这一年。

建平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给叶峥赐了一套青鸾巷子里的五进大宅，地理位置相当优越，就邻着他还是郡王时候的那套潜邸。

皇上赐宅，内务省自然是加紧安排，屋顶院墙翻新，桌椅板凳清空换新，花木改补种补种，该养护养护，还得定制一块匾额，悬在朱漆大门上，好叫人知道这是谁家宅子的。

内务省自然是按照惯例拟了个叶府的字样，送去给叶侍郎看，得问明喜欢那个名家字体啊，或是其他要求也都得办妥了。

叶峥接过看了，好看的眉毛立刻蹙了起来，下头送东西的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以为自己哪里不周到，惹叶侍郎生气了。

好在也没生气，叶峥是顿了一顿，提出了几点整改建议，比如那花园里预留出一块空地来方便云爹种东西，那湖里用不着名贵鱼虾，热热闹闹养上一群锦鲤就成，还有最要紧的是匾额写错了，不是叶府，是云府才对。

前头几个要求都好办，侍从小心翼翼记下，等说到最后一个云府的时候，没控制住就抬头看了一眼。

叶峥以为侍从有点呆，是没听明白，又重复一遍后问：“可记下了？”

侍从赶紧低头：“小的都记下了。”

叶峥点点头，有吩咐一句：“记下就成。对了，可以的话，那锦鲤别太小，有两个巴掌大最好，没有就算了。”

雁云那个宅子湖里的锦鲤大约就是两个巴掌大，当时搬家安儿然儿还想把锦鲤带上呢，带是没带上，不过可以重新养上一群。

侍从捣蒜般应是：“都好办的，大人放心，可还有别的要求。”

想了想：“暂时就这样，后头我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想起来再添。”

“是，那小的隔几天再来问过大人。”

叶峥挥手让人走了，新宅子么，总不可能事事都想得周到，大致规划好了，慢慢完善就成，就算住进去了，也可以按喜好一点点改进。

内务省的办事速度堪称坐飞机，不过马上就要过年了，云清不想兴师动众搬家，二老也担心新宅子没有人气儿冻到孩子们，于是定了来年再搬，今年仍旧在松柏胡同里的宅邸过年。

腊月里，不是这家请就是那家邀，叶峥身上的饭局是相当地多，因着他先是升官，一回京就进宫面圣，紧接着就赐宅，是个风头鼎盛的样子，故而烧他这热灶的人也是多，邀请吃饭的帖子雪片一样飞来，摞起来一大叠。

这许多帖子要真全部应下，叶峥一天天光吃席就成其余一点事都别干了，自然是不行的。

好在他现在的身份已经是正三品中书侍郎了，其中一大部分来自下官家的请帖都可以不赴，平级间从前没有过交情的，也找个借口推了，上级邀约，也分，有的是客套客套，这种礼节性的也可以回个好看好听的帖子实际不去，剩下一些是老同僚，老朋友，这些不论品级要去，以免让人觉得升官了眼睛长在头顶上，不把老朋友放眼里了，还有就是来自顶头上司和其他重要朝臣的帖子。

只有这部分是需要叶峥亲去的。

这么筛了一遍后，除了必去的周、谢、闵三家，剩下也有□□户，一天去一家，年前大致走动完。

相应的，他家也摆了好几天宴把席面还了。

这个腊月，外头千里冰封，叶峥家里可是忙得热火朝天的。

好不容易该赴的宴赴告一段落，该还的席面还了，一抬头，都腊月二十七了。

院里堆了哥白胖大大的雪人，那雪人头上戴着安儿的帽子，脖子围着然儿的披风，插着胡萝卜当鼻子，眼睛亮闪闪的。

叶峥觉得颜色不对，眯眼一看，雪人眼睛的部分竟然是两块拳头大的蓝宝石。

嚯，他儿子可真阔绰啊，那么明晃晃的大宝石，随便哪个穷苦人家捡了卖掉能吃好几辈子的海蓝色大宝石也没个人看着，就这么随便装在雪人眼睛上，简直是妥妥的纨绔子弟行为。

不过叶峥不仅不生气，反而特欣慰地走过去拍了拍雪人脑门，胸中升起淡淡豪情。

咱也算混出来了有没有，自己小时候吃糠咽菜的，终究是没苦到孩子，都能心态平和地拿宝石堆雪人了。

回到暖洋洋屋子里，叶峥刚搓了两下手，云清就迎上来要给叶峥脱了披风。

叶峥往后退一步，脸上笑嘻嘻：“别忙，我刚进来身上寒，缓缓你再碰我。”

云清却拉着他脖领子上的系带轻轻一扯，嘴里说：“哪就那么娇气了，从前冬天没吃的，我和爹还去大雪山上打野猪的，猎了野猪买了就有钱过年了。”

叶峥烤暖了手才去拉云清：“此一时彼一时嘛。”

又笑说：“情况不同了，比如咱们在溪山村堆雪人的时候，就用个石子儿啊纽扣啊堆雪人当眼睛，你知道咱们儿子们拿什么堆雪人不？”

云清腾出一只手倒了热腾腾茶递给叶峥，随口问：“什么？”

叶峥接过茶喝一口，从口里暖到肚子里，面上却故作委屈地在云清肩头贴贴：“我知道清清你现在是大大的有钱人，那你咋只对儿子们大方，成色那样好的蓝宝石就随手丢给他买玩，我呢我呢，清清，我也要大宝石！”

云清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宝石？”

叶峥手舞足蹈地比划给他看：“这——么大一对，切割得对称分毫不差，颜色和蔚蓝大海似的，那俩小子可恶极了，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拿去给雪人当了眼睛，可见毫不珍惜，清清你下次有了好宝贝可不要给他们了，给你夫君我，只有我才格外珍惜呢！”

被叶峥这么一说，云清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对蓝宝石来着。

不过不是他给的，他平常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或者宝贝珠子珊瑚玉串什么的，安儿然儿要他随手肯定是给了，但这样成色蓝宝石，说实话他手头也没有，当然要是有，也是给的，问题是真没有，那对宝石说是稀世珍宝也不为过了。

于是云清解释：“那个啊，那个不是我给的。”

回忆了一下又道：“前儿凌小五来了一回，可能是凌小五给的吧。”

叶峥闻言瞪大眼：“凌小五给的……他给的安儿还是然儿？”

云清奇怪看他一眼：“阿峥你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问？”

言下之意，我也没留神，不知道，不过给哪个有差吗？

有差啊，当然有差啊！

按叶峥朴素的直觉，送这样珍惜东西是没有把一对拆成两只一人给一只的，又按他朴素直觉，凌小五肯定是给安儿的。

再按他朴素推理，两个儿子里，然儿是个数字奇才，且帮着家里管账，对这样宝贝的价值不会意识不到，还会给宝贝应有的尊重，只有安儿才是丝毫不关注物件价值的那个，兴致起来，是很有可能做出把稀世珍宝做成雪人眼睛博自己一乐的！

凌小五也是，明知道安儿这个性子，竟然还给他送这样珍贵的东西，千金博美人一笑？

叶峥开始有点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