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云看到连花的时候，雨还在下着。

瓢泼的雨幕中，一道人影孤零零跪在荒草上，如果不是那身鲜艳的衣服与大地格格不入，几乎要看不见她。

这是佘老镇边缘的一条小路，边上已经很难看到镇上的房屋。

余云看向她身前的土地，他知道，这是她父母的埋尸之处。

楚峰根本没有叫丘大牛来挖这座可怜的坟，只是当时灵机一动，抓住了连花的命脉。

幸好师姐还没失去理智，不然会做出什么，谁也不能预料。

余云静静站她身旁，轻唤道：“师姐，我们回去吧。”

连花像是没听到。

余云又道：“楚峰死了，人们在等着你呢。”

连花茫然地抬起了头。

望着那迷茫的眼神，余云心中也被刺痛了一下，他勉强一笑，搀扶起师姐，道：“走吧。”

他们回到仙师庙前时，雨渐渐小了，很多人在那翘首以盼些什么。

当初最先对他们发难的庞叔，这次也最先走出来，笑道：“连花，你可真是我们的大英雄啊！”

说着上前紧紧握住茫然不知所措的连花的手，道：“实在是谢谢你，也请原谅先前态度如此恶劣，实在是，被逼无奈啊！”说罢便要跪下，连花连忙扶他起来。

余云有些兴致寡然。

他们真的醒悟了吗？当然没有，他们只是被楚峰死前的一席话镇住了。

看了看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的妇幼老人，他们望向连花的恐惧目光，那只是怕死而已。

余云想起楚峰刚刚跟他讲的故事。

楚峰刚来佘老镇的时候，只是一个愤怒到快要癫狂的中年男子，他在山水之间游荡，想要放松心情，刚好路过了这个镇子。

他看见一个官兵在调戏一个貌子，愤怒之下出手，一掌就把官兵打成了重伤。

他正想再补一掌替天行道，那官兵恳求他不要下手，还说把那貌子让给他。

楚峰呸了一声，道：“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那官兵说：“可是这是个寡妇，镇上人都不喜欢她，而且你武功这么高强，无论想做什么都没人敢阻拦你啊。”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带着醉意看向那个寡妇，只觉得月光下这女子的脸庞如此动人。

他习武数十年，但大多时间只在门派度过，武功高强的他只有在打败敌人，被师兄妹们夸奖时才会生出些自豪得意，其余时间只是枯燥地修炼修炼再修炼。

他觉得，被众人环绕时的光彩，就是他活着的意义了。

但这意义不久后就被一个外来人剥夺了。

那个人是他的师弟，名字叫叶予。

叶予实在太强，天赋也实在太高，以至于的目光，都渐渐被这个持刀男子所夺去。

他仇恨，他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楚峰在几年间先后向叶予挑战了五十余次，但无一例外都输了，他越想要赢，就输得越惨。从一开始的势均力敌，到后来叶予连刀都不必使出，他就败了。

他跪在地上，不敢看叶予的眼睛，想着那里只会有轻蔑和嘲弄。

他开始觉得自己没用，觉得自己是废物，觉得再也没办法获得大家的赞赏，再也无法被人，于是他走了。

但此刻看着这个少妇楚楚动人的脸，看着躺在地上吐血的官兵，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他一把抓住少妇的手，把脸贴近她的脸，带着醉意说道：“我这么强大，又救了你，你喜不喜欢我？”

少妇被吓到肝胆俱裂，一只手想要挣脱，另一只推向楚峰胸口，喊道：“你走开！”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楚峰心头，有不甘，有愤怒，有难过，有仇恨，这些情绪在酒的作用下被放的无限大，他一巴掌打在少妇脸上，少妇晕了过去。

少妇躺倒在地，修长白皙的脖颈下，刚刚官兵撕烂的衣服里露出大片的洁白，从未体会过男欢女爱的楚峰变得贪婪，手向那里抓去。

然后，他把少妇和官兵一并杀了。

他变成了恶霸，这个小镇里根本不可能有能跟他抗衡的人，于是他自称仙师，宣称拜入他门下的人，就能免于苦难。

他的弟子门人越来越多，一开始弟子们怕他，后来发现楚峰真的不会对他们怎样，胆子大了些，有一个弟子问道：“仙师，我们可不可以去抢别人？”

他斜视这个弟子一眼，道：“为什么不呢？”

弟子们发了疯一样冲出去，对其他人做了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因为他们知道，楚峰会庇护他们。

渐渐的，整个佘老镇都成了他的弟子，于是楚峰带着他们去隔壁镇上烧杀抢掠。

弟子们也不再怕他，而是疯狂地崇拜他，将他奉若神明，连见个面都要磕几个响头。

他大笑，觉得自己再一次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余云听了这个荒诞的故事，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至死这些弟子们都认为楚峰是他们的恩人，是他们的仙师，他们从几年前的被害者，变成现在的加害者，也不知他们自己有没有察觉。

原来从人变成恶魔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楚峰其实并没有劝诱，他们自己就走向了地狱。

余云不知道楚峰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他只是静静听着，因为哪怕楚峰再十恶不赦，他也快要死了。

余云问他：“你跟我说这些，是因为做了这么多坏事，临死前后悔了吗？”

楚峰重重哼了一声，又哈哈笑道：“后悔？我怎么可能后悔？”

余云淡淡道：“也好，你哪怕后悔了，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也不会原谅你。”

那一瞬间，楚峰的眼神有些复杂。

余云看不懂那眼神，也不想看懂。

“该说的都跟你说完了，滚吧。”楚峰明显有些生气。

余云道：“你倒是跟我说，师姐在哪里啊？”

他再看向楚峰，这个无恶不作的人渣，这个佘老镇人们敬仰的仙师，他的手指向一个方向，眼睛瞪得浑圆，里面却没有一丝光彩，只有一片浑浊。

他犹豫片刻，走上前去，替楚峰阖上了眼睛。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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