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坤的父亲方智诚，是最早一批响应国家号召离开单位出来自力更生的人。

他早期做的不是贩鱼的生意，而是倒卖服装，但他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拿回来的衣服大多都不是最新时的，卖不动，几番折腾后，他改去捣鼓带鱼，这在临江是个紧俏的东西，一车带鱼运回来，两三天就能卖光，从那时起，他就专心跟鱼虾蟹贝的招呼上了，十几二十年的忙下来，在临江的这一行里，也算是有点名气。

做生意，自然免不了结识三教九流，但经过排除，警方就发现方智诚的生活其实也很有规律，他的货源都每天固定由老关系户准时发到临江码头，他所雇佣的工人在准时去码头将货运到水产市场等小商贩来批发，作为老板，方智诚并不是每天都是店里，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通过店里的监控，在家里看看店里的情况。

用他的话说，只要不出乱子，基本上每天就那么点事，不需要自己天天盯。

儿子死后，方智诚夫妇因为悲痛，更是很少出门，就连吃饭都由小区门口一家小餐馆的老板每天送过去。

王雷开始抓狂了，“难道真的是我们破不了案所以草木皆兵啦？不然为什么不管是孟家还是方家，都一点动静和线索也找不到？”

罗天成在纸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别着急，这个方智诚身上一定有文章，现在他唯一的儿子死了，他不可能肯善罢甘休，很快就会有动静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王雷问。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方智诚的反应吗？”

“嗯？”王雷一愣，在将目光转移到方智诚夫妇身上后，梁伟和云小芽负责去调查方家夫妇的行踪人际，罗天成则带着王雷，直接来到了方坤的家里。

方智诚还沉浸在丧子之痛里，两天不见，瘦条条的身子愈发清减，方母更是容颜憔悴，据说连番晕厥，送医院抢救了好几次。

面对去了又来的警察，方智诚明显疑惑，“警察同志，你们这是……”

不等罗天成和王雷开口，方母已从床上挣扎起来，扑到罗天成跟前大哭，“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查到什么了？我就说我坤子无端端的没理由自杀，你们也觉得我家坤子死得冤枉对不对？”

罗天成托着摇摇欲坠的方母，不善言辞的他面对着一个痛彻心扉的母亲，饶是他平日里冷心冷面的惯了，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王雷忙过来扶方母坐下，道，“阿姨，您也别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您还得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方母大哭，“我儿子都没了，我还要什么身体，我就跟着我儿子一起死了算了啊，老天爷，怎么不把我替了我的坤子啊，你让我替了我的坤子去死吧……”

方智诚到底沉稳些，他看着老婆这又哭又闹的实在不像话，不觉沉下脸呵斥，“警察同志来是有事的，你这又哭又闹的成什么话，还不快进里屋去。”

身为一家之主，方智诚在妻子面前显然非常有威信，方母嘎的停住了嚎啕，抽抽搭搭的进了屋。

罗天成看着方母的背影，他微微的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王警官，罗警官，你们请坐，”方智诚倒了两杯水放到二人面前后，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的问，“警察同志，难道我家坤子真的死得……”

罗天成摇了摇头，“根据法医的鉴定，你家坤子确实是自杀。”

方智诚木木的坐着，半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带着不甘心的语气，“可是他好好儿的，为什么要自杀呢？”

“这就是我们来的目的了，”罗天成道，“我们想问问，在他死前，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没有？”

“异常表现？”方智诚皱起眉头，很认真的回想着，“那几天，他一直在忙着张罗装修婚房的事儿，还跟我说，要把婚宴定在临江最豪华的锦华大酒店，总之一直都很兴奋，但是……但是我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就让他最后先缓一缓，可是他不听，还跟我吵了一架。”

“等等，”罗天成忙打断方智诚，“你说你有点不踏实？”

“啊，是啊，”方智诚先一愣，继而苦笑，“警察同志，不怕你们笑话，我……我总觉得我家坤子虽然条件不错，但是那个米娜那么漂亮，家庭条件也比我家好，她学历也比我家坤子好不知多少，正常来说，她不应该看得上我家儿子才对。当然了，要说两个人日久生情什么的也是存在的，但是他们两人认识不到两个月，就急吼吼要结婚，我这心里能不嘀咕吗？你说她别是肚子里有了娃，要拿我家坤子当个现成爹吧？”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虽然方智诚并没有猜对米娜的真实目的，但也八九不离十，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人，这点先见之明果然还是有的。

罗天成和王雷对视一眼，暗暗点头。

“您接着说。”

方智诚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让我们给惯坏了，从小说一不能二的，我和他妈也没办法，就想着那结婚就结婚吧，要是真的进门几个月就生了娃，我们就自己偷偷带娃去做亲子鉴定，总之不吃这闷亏就是了。可是没想到，隔一天回来，坤子突然垂头丧气的回来了，他妈问他也不答，关了门闷头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干啥？后来他妈听到他在屋子里打电话，说什么‘你交待的事我都做完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什么的，他妈就赶紧打电话告诉我，可那天夜里港口要来一批紧俏的海鱼，我正带着人在港口蹲着抢货，听了这话也没多在意，抢到货带回店里后，又忙着批给来买货的，一直忙到上午九点多才结束，因为太累了，我就在店里睡下了，”说到这里，方智诚突然狠命的捶着自己的头，涕泪交流的喊道，“我为什么要睡觉，我为什么不直接回家啊，我如果回来了我的坤子也就不会死了啊，都怪我啊，都怪我……”

王雷忙放下笔，扶住方智诚轻轻拍抚，“方叔，您别这样，这事儿不怪您，谁也不想对不对？”

罗天成皱着眉看着崩溃的方智诚，他不擅安慰人，索性趁王雷安抚方智诚的时候，起身又进了方坤的屋子。

方坤的屋子依旧一尘不染，那只烟缸还在，但烟缸里的烟灰却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烟缸上放着一个漂亮的银色打火机，相依相伴安静美好，分明还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这家人真的爱清洁，在痛失爱子的巨大悲伤下，他们依然一丝不苟的打扫着屋子。

罗天成轻轻的摇了摇头，心情很是有些复杂，他四下里看着屋子，没发现什么问题，就要出门，目光一闪间，突然发现烟缸下像是压着什么东西，罗天成从口袋里抽出一次性手套套上，轻轻拿起烟缸，下面原来压着一张银行卡。

银行卡白底蓝丝条的图案，上面清晰的写着中国银行的字样，而卡背面的签字条上，则被用黑色水笔写了一行数字，罗天成数了数，数字是六个，很显然非常可能就是这张卡的密码。

罗天成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厅内，王雷还在安慰着低头哽咽的方智诚，下一秒，他已飞快的将烟缸放回原处，再拉下手套，将那张银行卡顺势包在手套内放进了裤兜，这才回身站在了那书架前，装模作样的用外面能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方坤很爱看小说嘛。”

厅内，方智诚听见罗天成的话，他撸了把鼻涕，起身进屋来到罗天成身边，红着眼泡哑声道，“这孩子从小就爱看小说，尤其是金庸的。”

“嗯，”罗天成点点头，“我也喜欢看。”

方智诚似不忍再听和看跟儿子有关的任何东西任何事，他别过脸，强忍着不许自己再哭出声来。

罗天成看着方智诚悲伤的样子，到底不忍心，便放缓了语气，却又是极其认真的问，“你老实告诉我，以你对你儿子的了解，你觉得他会自杀吗？”

“……”方智诚抬头看向罗天成，露出一丝惊讶的不答反问，“罗警官，你的意思是……你们刚刚不是说我儿子就是自杀吗？还说法医都鉴定过了？”

罗天成点点头，“表面上看，你儿子确实是自杀，法医也没有查出异样来。”

“那你现在这么问是……”方智诚的身子开始颤抖，一张干瘪的脸突然涨得通红，脱口道，“难道真的是被人害死了？”

“听你这语气，像是你早就怀疑你儿子是被人害死的？”罗天成瞬间抓住了方智诚话里的漏洞。

方智诚的身子又一颤，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转换成了惊恐和慌乱，“我……我……不，我没……”

罗天成便笑了笑，状似无意的摆了摆手，“没事儿，我就是问问，刚刚你妻子还一直说她觉得你们儿子不是自杀的呢，”说罢回头，向王雷道，“我们回去吧。”♂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