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看着罗元娘沉沉地睡脸，帮她掖了下被角，半搂着她也睡着了。

柳敏的觉是睡不成的，时时刻刻从麻木反应过来之后的疼痛，就像阴冷的毒蛇一样在啃噬，没有一刻停歇。

他就算在睡梦中，其实也是半醒着的，他抑制自己想要口申吟的欲‖望，只能从他紧皱着的眉头可以看出他并不安宁。

“母亲，我已无事，你快回去休息吧。”

赵译醒过来之后，觉得自己羞于见人，更愧疚自己在他最疼痛的时候没有陪着他。于是大家都走了，她还赖在床边，仔细照顾，不假人手。

赵译说：“我不累，我现在精神着呢，你赶我回去我也睡不着啊。”

柳敏无奈，拗不过自己的母亲，就随她去了。

可是赵译在这里，更加剧了他的难受，不让赵译担心，他竭尽全力地表现出自己若无其是，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疼一样。

小大夫看的牙疼，他是大夫的弟子，虽然说名义上只是个学徒，其实医术已经很高了，只是比不上他的师傅而已。

大夫累的撑不住去休息了，他还要在柳敏的床边照看，防止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有个大夫在场更让人放心一点。

看到赵译不肯走，柳郎君忍得辛苦，他忍不住说了一句：“夫人，您还是去休息吧，您在这里，郎君也休息不好啊。”

柳敏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赵译一怔，反应过来。

“你不舒服，何必忍着。我不是你娘吗？你什么样子我没看过，有什么好藏着？”

赵译到底看不下去自己儿子在自己面前还要忍着难受，压着自己内心的不舍，告辞回去了。

所谓关心则乱，赵译一直想陪在柳敏身边，陪他度过断骨过程时最难捱的时刻，没想到自己没用，受不住惊吓晕过去了。

赵译深感愧疚，所以想陪在柳敏身边亲自照顾来弥补，没想到自己虽然是他的娘亲，但他在自己面前更放不开。

一方面是长大了有了羞耻心，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自己担心，竟然忍着难受。赵译心中酸楚，不想让自己再碍事，只好回去了。

柳敏不悦的样子小大夫心里发颤，连连道歉。心里埋怨自己多管什么闲事，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管得着吗？管太宽就是这种下场。他一边向柳敏道歉，一边反思自己，下次再也不管闲事了。

虽然让赵译伤心，但不得不说，赵译走之后，柳敏轻松了很多。腿部疼痛源源不断，偶尔来个猛击，柳敏虽然忍着口申吟，但再也没有刻意控制表情，脸上显现出几分狰狞。

吃不好，睡不好，短短几天柳敏就飞快的消瘦下去。长久不晒太阳，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长长的乌发披在腰间，再搭配着素白的衣服，轻蹙着眉头，典型的病弱美男的样子。

人都绞尽脑汁的想让他多吃点，可惜柳敏食欲不正，再加上喝多了药，嘴里都是苦的。任它是天上的凤凰炖的，也尝不出一口滋味，只能喝点汤汤水水，补充营养。

柳緐的新下人已经到位，看到前辈们的遭遇，不用刻意敲打，也知道自己要谨守本分，小心伺候。

柳緐看到自己熟悉的下人不见了，只是问了几句，没过几天就把他们抛到了脑后。小孩子忘性大，在假山中爬来爬去，耍耍闹闹也就交到了新朋友，再记不起以前的人事了。

罗元娘还有点心有余悸，曾经看《红楼梦》时就看到贾府是从外头烂到骨子里。从下人们的目无法纪，嚣张跋扈，对主子们漫不经心就可以看出来。

她生怕自己家中也有这样的迹象，仔细查访之后松了口气，是自己惊弓之鸟太过小心了。总体来说，虽然有几个害群之鸟，但靖安侯府是以军纪治家，规矩还挺严厉的，整体来说还算清明。

靖安侯府掀起了一顿整顿风波，的下人都受到波及。做的好的有奖励，做的差了，轻则罚月钱打板子，重一点的就放了他们身契，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自谋生路吧；最过分的就直接把他们卖到矿上去了，懒得对他们再废心。

一时间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出一点差错，平时偷奸耍滑的吃酒赌博的，没事出去溜溜玩的，这些迹象全都不见了，府中做事的效率一下提高了三成。

大家恨源头的人恨的要死，哪怕是之前受到奖励的也对那些人破口大骂。他们早就知道，是那些人轻忽主人，不干正事才连累了他们。

如果秦氏反对，罗元娘要做这件事，也是可以做成的，毕竟府中主事的权利，有一大半都在她的手上，只是要多花精力。

靖安侯赵笠和秦氏自然不会反对，罗元娘做的有条理，师出有名，没有让下人怨声载道，乱成一团就行。

罗元娘事情多，不能总去看望柳敏。不过偶尔去的时候，他的房间总是非常热闹。赵武和赵雅还有柳毓柳緐几个弟弟妹妹都围着他，在他旁边嬉笑打闹。

几个小孩子这段时间得了特许，不用太在意课业，主要让他们的大哥哥心情愉快。他们玩的疯了，屋顶都快被他们的声波给掀开。

罗元娘偶然撞见一次，脸都黑了。让他们在旁边玩耍是想让柳敏多感受亲人的陪伴，再加上小孩子天真无邪精力充足，更能让他感受到活力。

不是让他们闹成这个样子，被这样闹还能休息好才见鬼！

罗元娘把他们拎出去，好好教训一顿，一人罚了五十张大字，三天之后交上来。写的不好再重写，要是谁敢用别人的冒充，尽管试试。

罗元娘放下狠话，不看他们哭丧着的脸，心满意足的走了。柳敏笑得很开心，眉梢扬起，疏轩阔朗。

小家伙们回来后，看到他们的哥哥一脸沉静的样子，拿出一本字帖。

“你们回去的路上浪费时间，就在我这里写吧。写坏了我指导你们重写。”

赵武想，和小伙伴们一起写作业也好，不用多想就答应了。

几个萝卜头高矮不一的排在一起写大字，仆从们轻手轻脚的把凌乱的客厅内室外室都给收拾好，柳敏觉得他被炒出来的的耳鸣总算好了点。

先生们对大字的要求不低，家长们也都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就算自己做不成宗师高手，但评判赏析还是够格的，所以他们不可能敷衍了事。

一直站着，悬着手臂，写了半天也没有写两张，最小的柳緐都快哭出来，手臂摇摇晃晃，都拿不住笔。

柳敏把他半揽在怀里，对他们说：“你们写，緐哥儿休息一会，过一会再写。”

柳緐轻轻的挨着大哥不敢动，怕碰到他的伤腿。他撒娇：“大哥，我的手好痛，三天我写不完五十张的。”

一张大字，可不是只用写几个字，一张纸是像一面桌子那样大的宣纸。自己以往的水平和写字的大小，大人们都知道，就算偷懒，稍微把字写大一点，但也不可能太离谱。

写满一张纸要好多字，柳緐想一下还要再写几十张，就感觉呼吸不过来了。

柳敏抬起他的手，向上面轻轻的吹着气：“大哥吹吹就不痛了，再给你捏捏，舒不舒服？”

柳緐话音还有点奶声奶气的，“我还痛，大哥再捏捏。”

柳敏抱着小弟让他撒了好一会娇，温柔的让他写字去。

同样的纸张，赵武年纪大，写的字已经有了自己的骨感，也不是很大，所以写的字更多。柳緐年纪小，写字还软趴趴的，一个字，都快有碗那么大，总的来说，谁也没占便宜。

玩疯了的的混世魔王安静下来，柳敏异常舒畅，心情也开阔几分，晚上吃饭时嘴角都是带着笑的，蹙着的眉头也平展几分。

在被他们闹得几乎要失聪时，他就在想外祖母他们，是真的想让他们来让自己心情舒畅的吗？他怎么一点也不能够理解他们的苦心。

刚来时趴在床边，一个个娇娇软软，的确是非常懂事的样子。没过几天就原形毕露，没有课业，没有管束，简直要上天！

哭哭唧唧的完成了五十张大字，在写字的过程中，柳敏给了无私的帮助，语气温柔，像春风般温暖。大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看热闹的的险恶用心。

至于他们的可怜，大人们不是看不到，只是看柳敏教他们写作业时开心的心情，大人们不约而同的忽视了他们的苦脸。

他们写作业能让柳敏心情更愉快，那就不要大意的再布置多一点吧。本来就是让他们逗他们大哥开心的，换个方式，有啥不可以呢？

☆☆☆

靖安侯赵笠和赵诚回来的越来越晚，赵涵守在家中，哪也不去。

京中流言四起，人心不定，起源于吴县知县上的一张奏折。

奏禀去年救灾，朝廷援助迟迟不到，物资十不足一，百姓死伤者众。因没有足够的人手掩埋，春暖花开时，腐烂的尸体滋生蝇虫，发起了瘟疫。

又祈天家怜悯调太医人手物资，救治灾民，处理后患。

奏章字字泣血，看到死者已上万，陛下勃然大怒，连夜召集众臣，大发雷霆。

吴县是去年雪灾、地震重灾区之一。吴县山多地少，农业出产不多，经济不通。之所以是个上县，是因为本地盛产药材升麻，远近闻名，养活了大批药农，发展了经济，使吴县勉强成了上县。

升麻又名周麻，多生与山谷中。解百毒，杀百精老物殃鬼，辟瘟疫瘴气邪气蛊毒。

治阳明头痛，补脾胃，去皮肤风邪，解肌肉间风热，疗肺痿咳唾脓血，能发浮汗。

久服不夭，轻身长年。

因为吴县特产升麻，所以也有些知名度。来来往往的药商，要住宿，要吃饭，再有些零零碎碎的花费，半盘活了整个县的经济。

听说吴县受灾，朝廷赈济也没少了它。朝廷的经济虽然不宽裕，但还有余粮，连宫中的娘娘们表现自己，都减少了用度，也是好大一笔钱。

天子拨下去钱款人手，还派了几个儿子出去历练，以为各地都安稳了，没想到好大一个闷棍砸过来，把他砸的晕头转向，怒火冲天。

考上进士能够做官的读书人，不见得有治地才能，但能够做到三品以上，成为朝廷重臣的个个都有一手。

不管是结党营私，还是清正廉洁，中国面积这么大，时时刻刻不是这里有灾，就是那里不好，早就锻炼的他们见怪不怪，手段娴熟。

尽管这一次两灾并发，时节不好，但朝廷储备充足，经验丰富，并不慌张，很快就安顿好了。

承平帝想到自己年纪也大了，就派几个儿子分领各地，总管事宜。事事都有经验大臣做，几个皇子王爷既是吉祥物，也是想让他们跟着大臣学学赈灾的经验，见识民生疾苦，锻炼他们。

吴县正属于齐王赈灾范围。

承平帝把齐王叫过来，结果一问三不知。合着他一点经验都没学到，过去纯混功劳的。

承平帝大骂他一顿，眼不见心不烦的让他滚回去。

承平帝派人去调查吴县的情况，一边又召开大臣讨论该怎么办。

如今不仅仅是赈灾不力该怎么治罪的事情，最大的问题摆在面前:如何治理瘟疫。

上至天子宗亲，达官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对瘟疫都是真的恐惧。吴县死了万把人不算什么，但是瘟疫若是传过来就不好了。

难得大臣们没有互相推诿指责，真正齐心合力起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迅速的拟定出了治理方案，不论资历选出适合能干的大臣。选了太医带了药材，大早上就出发了。

虽然觉得吴县县令不可能拿这么大的事撒谎，但是派出去的人之后，还是再派了人去调查，看符不符合奏章所奏。

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结束了。首先悬在每个人心头的就是，失去的那些物质哪里去了？拿去做什么了？

这一笔钱和物资不是少数，不是一个人能够做成的，怀疑的目光顿时移到齐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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