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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尘埃落定

作者:廊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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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云寄早有准备,心神失守不过一瞬,便飞快自琴音中挣脱。www.yimiwenxue.com

然而他所面对的却并非谢云敛一人。

便在同时,栖寒枝与伺机已久的龙脉也一并攻了上去,以一敌三,修为又落在下风,归云寄抵挡起来甚是艰难。

然而在场三人都知道,他们所争的并非性命,而是时间。

是归云寄落败,被谢云敛琴音控制心神解阵,还是他撑得久些,把九塔内随便哪个大乘耗死,亦或运气足够好,在大乘修士被耗死之前极渊和九阙先一步崩毁。

半空中两极之地的虚影已经崩毁大半,随着这番交手,那虚影崩毁的进度也在逐步推进。

大乘与渡劫修士的交手威力太大,众人都无意波及凡人,战场不住朝人少的地方移动,而整个王都内,在修士的疏散下,人最少的便是那塔周围。

归云寄唇角血迹不住往外流,一身苍青法袍已破败得不成样子,栖寒枝如今修为大涨,又无意伤他性命,稍有几分束手束脚,龙脉却是一点不曾留手,招招朝要害处抓,最恼人的却还是不间歇的琴音,在这等夹击之下分去大半心神,饶是归云寄心智坚定,也无力抵抗。

终于,当众人四散落在那塔各处尖檐,龙脉所化之影爪尖落在归云寄胸前,撕下大片血肉,龙影消散之际,谢云敛的琴音终是侵入归云寄识海。

然而便在同一时间,塔身光芒倏然一滞,栖寒枝一惊,飞快意识到什么,口中急喝一声:“谢云敛!”

说完顾不得太多,自战场抽身,并指又在掌心抹出一道血口,单手按地,灵力注入地脉之中。

只见凤凰身后展开一双火羽,那火羽却非实体,一振翅的功夫,无数赤金色灵力似凤凰翎羽铺陈开来,转瞬将这王都及周边牢牢护持。

谢云敛心领神会,以灵气补上栖寒枝离去的空缺,不间歇的急促琴音中,将声音混入灵力,侵到归云寄神识:“解阵。”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间,下一刻塔身光芒四布,延伸出万千条“丝线”,狠狠砸落在凤凰灵力之上。

那位大乘修者陨落了。

这塔如众人所料,开始吸收周边生机,与凤凰的灵力相撞。

凤凰之躯曾做压阵,此塔奈何不得,两股力量相持不下。

为琴音所控的归云寄漠然道:“阵盘已碎,此阵不由人所控,除非九塔尽毁,否则无解。”

琴音倏然乱了节奏,谢云敛指尖被琴弦划出一道血痕。

归云寄醒过神来,抬眸看向此时的王都上空,九阙与极渊已崩裂九成,镇守此处的修者修为相对最浅,然而这九人之间差距并不大。

余下那一成,怕是不够的。

便在这一刻功夫,谢云敛已从琴中抽出长剑,剑身蕴着灵光,朝着那高塔,显然是要先将之毁去再说。

“轰!”

归云寄阻于塔身之前,手中灵气与谢云敛长剑相撞,荡开气浪:“师弟,你便是毁了这座,还有八座,木已成舟,何必如此?”

谢云敛只将长剑平举,剑尖在昏暗的日光下泛着冷光:“师兄曾教我,尽人事以听天命。”

归云寄闻言轻笑一声,再不多言,与谢云敛缠斗起来。

谢云敛积年宿疾不愈,幸而修为稍胜一筹,目的又是为毁掉高塔,出手无所顾忌,二人交手,灵气余波朝塔身不断冲撞,缠斗渐久,归云寄不能滴水不漏防住他攻势,高塔已被剑气削去两个飞檐。

便在这焦灼之时,远方忽有巨响。

归云寄一怔,建在魔域南离天的那座塔,倒了。

这一声像是某种讯号,接二连三的,又是数声巨响,四座高塔接连倒塌。

九塔立于修真界,仙宗凡间魔域各占其三,此时除却归云寄身后这座,便只剩仙宗东陵、凡间北境、魔域双刃城。

而这三塔未毁,也不过是因为东陵无主、北境无人迹、双刃城主靳云叠常年混迹于南离天不在城中。

所差的,也不过是一个赶路的功夫。

归云寄倏然笑起来,散去掌心灵力,他抬头看向半空两处虚影,极渊九阙已濒临粉碎,可不够,差一点,只差一点。

“师弟,不如我们打一个赌。”他含笑含着谢云敛:“若其余八塔皆毁,我便不再阻你毁去这一座,如何?”

大半心神用于护持王都生灵的栖寒枝闻言禁不住挑眉,讶异于归云寄竟有此问,以谢云敛的性子,断无可能。

果然,谢云敛并未回话,只手中长剑一转,又朝那塔身而去。

归云寄自然阻拦,缠斗间,远方又一座塔倒下去,趁归云寄分神之机,谢云敛剑气如虹,越过防守,直直击落于塔上!

伴随着一声巨响,这塔承受不住渡劫修者全力一击,轰然倒塌。

烟尘在肆虐灵气间打着旋,塔身已毁,九塔已去其七,深埋与地底的阵纹射出的强光盖过烟尘,仍在竭力朝凤凰的防御发起攻势。

谢云敛执剑的手垂下,强光之下瞧不清他神色,只听淡淡一句:“师兄若想赌,便赌余下两塔吧。”

归云寄闻言又无声的笑了,他今日似是笑得格外多些。

两人争斗间,归云寄已立于塔侧,此时塔身被谢云敛剑气所毁,只剩地下两层留下的空洞,他便站在空洞边缘,一袭苍青法袍破败不堪,胸前被龙脉撕出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大片血迹,形容凌乱不堪,可只这般负手立着,一宗之主的风度却不损分毫。

这抹笑意谢云敛蒙着眼瞧不见,栖寒枝却看得清楚。

他心中忽生出不妙的预感,不及抓住,下一刻便见站在塌陷边缘的归云寄蓦地朝后倒去!

“师兄!”

“归宗主!”

一切发生的太快,栖寒枝与谢云敛都来不及阻止,归云寄沉入阵中的同时,塔身对凤凰灵力的攻击散去,大乘的“祭品”补足九塔之阵最后一点空缺。

九道光柱冲天而起,庞大的能量突破最后的关隘,无声的巨响落在世间生灵耳畔,悬浮于半空的两道虚影骤然碎裂。

天地一清,灵气失去束缚,尽数涌入人世。

九阙毁、极渊崩,九道通天光柱散入烟尘,尘埃落定,往后无论清浊,凡由人间所生,皆由人间所化。

归云寄用自己,扣上大阵最后一环。

栖寒枝站起身,走到谢云敛身边。

仙尊站在那深不见底的塌陷边沿,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栖寒枝握住他的手,片刻之前那般日月无光之景似从未存在过,阳光冲破阴翳落在王都每一寸角落,有些大胆的百姓悄悄探出头来。

“我该想到的。”谢云敛回握住栖寒枝,声音有些干涩:“修真界第一的阵法师,所布之阵,从不曾失手。”

栖寒枝知道谢云敛并不需要安慰,只用指腹轻轻的在他手背抚摸,权做安抚。

魔君心中亦有几分怅然,平心而论,归云寄其人与良善无关,无论是栖寒枝自己,还是那九位镇塔的大能,都落在他的谋算里,横遭此祸。

可他亦称不上十恶不赦。

所图为公,全无一己之私,竟似大义所在。

只是立场相悖,难免刀剑相向。

若是万民祭塔成阵,便只能说此人是个心怀天下却不择手段的疯子,偏最终归云寄以身祭塔,便疯出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至高境界来。

栖寒枝不明白人族为何有这般复杂难测的心思,但想来他那道侣该是难过的。

沉默间,天际忽有金光洒落,万千生灵之大劫已去,清浊之沉疴又解,天道不知人心不足尚思两全,兀自降下无数功德。

两道金光分别落在栖寒枝和谢云敛身上,又有三道落入漆黑的塌陷之中。

见此,两人都是一怔。

下一刻,功德金光包裹着孙姓修者的残魂并上一节莹白的骨头一起,从坑底缓缓飘了上来。

那修者因九塔几忽粉碎的神魂被功德金光修补完整,朝两人含笑点了点头,化作一抹流光投胎转世去了。

余下功德包裹着骨头上光芒越来越大,逐渐拉长成人形,光芒才散去,露出个素衣青年,青年身形修长,模样清俊,模样与魔君三分想象,气质却是截然不同,似乎只是站在这里,便是如松如竹,君子风骨。

“义父!”栖寒枝凤眼中喜意尽显。

谢云敛神识中只能见到个全身金光的人影,但他脸盲多年,习惯了跟着人打招呼,脑子已经自动将“义父”转换成合适称呼,也跟着道:“陆师兄。”

青年,也就是陆青端,看向两人,眉眼中染了笑,走进两步,摸了摸栖寒枝的头:“乖,崽儿。”

栖寒枝:“……”

谢云敛:“?”

栖寒枝瞬间面无表情。

他觉得这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陆青端仿佛瞧不见自家崽儿的自闭,转向同样茫然的谢云敛:“小谢师弟许久不见,竟也这般大了。”

谢云敛遇到这种客套话往往本能沉默,但面前之人身份特殊,他沉默了片刻道:“陆师兄风采依旧。”

陆青端本没指望这沉默寡言的别家师弟搭话,却不想闻听其言,禁不住笑了。

栖寒枝知道他义父本性,抛去君子表面和圣人内心,中间全是促狭,他那点爱看乐子的癖好全赖义父言传身教,眼见陆青端又要说什么,忙开口道:“义父,你如今这是?”

闻言,陆青端也被转移了注意,耐心解释道:“清浊失衡之事毕,天道论功,为我重塑身躯。”

栖寒枝了然,天道一贯公允,此先陆青端以一己之力守极渊数百年,其功德远胜他人,如今得以重生,功德之躯修行之路一片坦途。

既如此……

“我见三道功德金光,不知归宗主如何?”

闻言谢云敛握着栖寒枝的手微紧,显是有些紧张。

“这呢。”两人这才注意到,陆青端手里还握着那块白泽骨,便见他将那骨头抛了抛,报复似的,口中却道:“归云寄那厮,行事疯癫冒进,幸而未酿成大祸,如今肉身尽毁,神魂倒算完整,不知道要再温养多少年,且当块骨头好生冷静冷静。”

闻听此言,谢云敛心头一松。

栖寒枝不客气拆穿陆青端:“当年谁与我说‘昆仑归云寄,与我半生知己,其行事果决,常感钦佩’?”

陆青端也不恼,将那根莹润的骨头在掌心敲了敲,缓声道:“时移世易,想来当年我入极渊之事已算得上果决,他远甚于我,便只能称一句‘疯癫’了。”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忽笑道:“其行也疯,其效也甚,虽不乏侥幸,犹感钦佩。”

几句话的功夫,王都中修士已出现在街面上,三人立在变故中心叙话,实在扎眼,谢云敛提议道:“此地多有不便,陆师兄之后有何打算?可要与我二人同回昆仑?”

陆青端自也注意到周围多起来的人,闻言摇摇头:“不了,归云寄这厮本命阵盘碎得到处都是,我左右无事,便带他游历四方,看看能不能拼回来。”

三人都是干脆的性子,又简单续了几句,便就此作别,陆青端揣着白泽骨走了,谢云敛和栖寒枝回昆仑。

来时情势紧急,谢云敛不住撕裂空间而行,此时却无负累,善后之事自然还有许多,却不及离愁,自当缓缓归去。

谢云敛自袖里乾坤摸出许久不曾用过的云舟,牵着栖寒枝的手走上去,便于未和离之前那百年一般。

云舟一升空,周遭再无旁人,方才难得顺从的魔君便一把将仙尊按在玉柱上,按着他后脑吻了上去。

这吻激烈得很,远甚神魂之时,栖寒枝恨不得将所有思念与遗憾倾诉其间,将谢云敛那双唇咬出了血来,谢云敛也不遑多让,云舟之上,气氛渐渐变得烫人。

成熟的魔君心想,小孩子才说那么多废话,大人都知道行胜于言。

凤凰不老实的爪子刚摸上仙尊腰带,心头忽而一凛,似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让他止住了动作。

谢云敛自然觉出他的异常,声音带些哑,问道:“怎么了?”

栖寒枝抚了抚谢云敛腰带,松手退开半步,艰难道:“我可能,要飞升了。”

谢云敛:“……”

凤凰在九塔阵眼吸收了太多灵力,先前有生灵祈愿牵着,此时事毕,天道发完功德,自然又盯上了他。

栖寒枝冷静了下来,他看着谢云敛,笑着道:“前些时日说过许多次了,但出于年少之口,听来总是有些不可信……对不起,一百多年,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一声,我爱你。”

他顿了顿,指尖抬起,碰了碰谢云敛覆眼黑绸,这黑绸便似谢云敛心结,不敢信、不敢看,是他的恐惧与逃避暴露于外。

思及此,栖寒枝有些懊恼:“本来想慢慢与你说的,但是似乎有些来不及,你这块布若是不爱摘便先带着,等你来找我——”

话音未落,谢云敛已亲手拽下那截黑绸。

“阿栖。”仙尊眉眼清正,一如往常,凤凰脸上的意外与欢喜尽落入他眸中,便让那眉眼也微微弯了起来。

成熟的凤凰一把揽住他的爱人,下巴搭在肩窝里,满足的闭上眼,嘴上埋怨:“我当你还有什么花样。”

谢云敛抱着他的凤凰,缓缓道:“别担心,心魔已无大碍。”

他总是能瞧出栖寒枝心思。

凤凰飞升在即,别无他法,才刚相聚便要分别,跟本不知道谢云敛心魔如何,怎会不担心呢?

“有什么好担心的,以你今日所得功德之力,便是心魔犹存,天道把人敲晕了都得把你送上仙界。”栖寒枝故态复萌的嘴硬,顿了顿又不放心道:“你如何无碍了?”

谢云敛轻笑了一声,缓缓道:“只是先前迷了本心,今日之事叫我想通许多。”

栖寒枝哼一声,以示愿闻其详。

谢云敛道:“世间大多修者常自命不凡,如叶安之流欲称孤道寡,举世无双,似师兄与陆师兄者,则是心怀天下,反受其累,此二者与我所修之道迥异。”

栖寒枝听着举得有点不对劲,有些怀疑的看着谢云敛。

不知道终日奔波于拯救苍生道路上,就差在脸上刻下“心怀天下”四个字的仙尊是如何说出这番话的。

谢云敛坦然对上他的目光,扣回论点:“若我为凡人,百年便是一生,而如今你我相伴百年却嫌不足,又生心魔,便是失了本心。”

栖寒枝:“……”

栖寒枝忍不住刺两句:“既仙尊这般知足,合籍之事便不——”

“不能再拖了。”谢云敛抢过栖寒枝的话:“我想与你一道飞升。”

四百年前,兖州新雪,邪修作乱,仙尊执剑杀了一尊傀儡,傀儡怀里护着个少年。

月色下,少年凤眸染血,满腔恨意似利刃,捅在仙尊心头,既愧且惭。

三百年前,伏羲秘境,仙尊与魔君被困境中。

魔君破境毫不上心,终日不是坐着捣乱便是躺着捣乱,半张面具下,漂亮的唇形翘着,把忙着学琴的仙尊一颗心也高高翘起来。

临别前,他终是耐不住偷偷揭开了那半张面具,面具下睡颜安稳,只那双阖着的凤眸熟悉的让他不敢再前一步。

一百年前,昆仑,天渺峰上的花开得正好,青年晃晃悠悠的跟着他那侄子走上来。

那是谢云敛第三次见到栖寒枝。

而后种种,便是明知旧事难圆,却抵不过一句情难自已。

百年辗转反侧,如今想来,是他思量太过,不知珍惜偏要苛责。

栖寒枝闻言退后半步,语气有点怪:“所以你舍得摘下这块破布,是因为悟道了?”

“不是。”谢云敛瞧着他,眉眼弯出个好看的弧度,上前揽住他的凤凰:“是因为我很想你。”

想亲眼见到你。

蜉蝣朝暮、人世百年,修仙之人寿数恒长,他一介俗人,贪心不足图个久长。但惜百年情好,落在朝暮之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撒花!番外不定时更,先休息两天,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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