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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8)【捉虫】

作者: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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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的姻缘?

李含章不解地颦起黛眉。m.nmghmwl.com

唐婆婆的意思是,她与梁铮从前见过面?

见过……吗?

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按说梁铮常年戍边,待在上京的时间屈指可数。而她久居燕宫,及笄立府后,也往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二人此前应当未曾打过照面才对。

可这件事,谁又说得准呢?

上京城那么大,宫宴也不少,他与她或许确实曾经擦身而过。

李含章揉了揉鼻梁,只含糊道:“兴许是。”

她连薛骁拾过她的帕子都记不得。

若不经意间与梁铮相遇,大抵也不会往心里去。

这些年来,在所有打过交道的男子之中,她只记得曾经救过的一个人。

十岁时候,她借着母妃的荣宠,出宫游玩散心,岂料转过街角,险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一位浑身脏污的少年。

少年发着高烧,嘴里呜呜哇哇、说着别剩他一人的寻死惨话。

好像再无人管顾他,他当真就要横死街头。

彼时,周奶娘已经离开。她见少年如此,不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就勉为其难地亲自照顾他十日,呆满了公主最长的出宫时限后,便返回燕宫。

本也是件微不足道的插曲,她很快就将少年忘了。

可在她立府之后,少年竟陆陆续续给她寄了不少信。

信件不长,她偶尔看看,从来不回,少年却始终锲而不舍。

倒是她与梁铮成了婚,少年就没再寄信来过。

梁铮不识字,写不出那些信。

她自然不会将他与那少年联想到一起。

听李含章含糊其辞,唐婆婆没有追问,只将双手揣在身前。

老妇人搓动微凉的掌,神情安宁又和煦:“梁家娘子,你与梁大郎这段姻缘,说是天赐也不为过。用心经营,便可白头偕老。”

李含章闻言,眉蹙骤松,眸光愈亮。

天赐姻缘,白头偕老。

应是在说她与梁铮佳偶天成吧?

嗯,看来前景一片大好!

喜上眉梢的小孔雀显然忘了:二人婚姻源自一纸诏书,确实是天子赐下的姻缘。

正欣喜着,却听唐婆婆话锋一转:“不过……”

李含章的心顿时紧悬。

她眸睫稍颤,向唐婆婆倾去半身,才小心道:“婆婆请说。”

唐婆婆转过身来,像是在用无光的眼注视着她:

“昨日死,今日生。既往不追,方有大成。”

苍迈的声音又轻又缓,出口的话语宛如劝诫。

李含章安静地听着,似是感到寒凉,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

一只布满皱褶的手轻轻盖了上来。

仿佛安抚,拍了她两下。

“梁家娘子,这些话呢,你就当听个乐子。”唐婆婆易改话题,宽和道,“老婆子虽自诩百问百灵,但事在人为,你只管遵循本心即可。”

李含章垂首,望着唐婆婆的手背,一时没有回话。

沉默良久,她才抬起眼眸。

“唐婆婆。”

李含章的声音又轻又细,像初春时新萌的一枝柔柳。

有道浅浅的凝光,聚在她如水的眸中。

“我有另外一件事想同你打听。”

田地前的那摞柴禾很快就劈完了。

梁铮随意拭去额角的汗珠,将长斧搁下。

几是忙完的第一刻,他的视线就直直朝着屋前的小人儿粘了过去。

李含章就坐在唐婆婆左侧。

偏着小脸,眼眸含光,神情专注又谦柔。

她是日着了上红下白的袄裙,因着要掩盖身份,面料不算太好,未挑金银织线,全然不如平时尊贵,染缎的色料也干干瘪瘪、浑不灵动。

可落在梁铮眼中,红是牡丹红,白是春雪白。

将她那杏颜桃腮衬得娇俏又可爱。

让人越看越喜欢。

梁铮瞧得出神,视线下扫,瞥向李含章半截白颈、两片丹唇。

昨夜的温存蓦然浮现。

一簇火苗在胸中烈烈烧灼。

他眉峰微挑,眸光也愈发幽深。

似是对那直勾勾的注视有所觉察,李含章回过头,向田地边瞟过去。

正巧碰上那双意味深长的笑眼。

小孔雀雪颊蹿红,慌忙地别开了视线。

还不忘先愠恼恼地剜他一眼。

梁铮最爱看李含章娇赧羞怯的模样,当即扬起唇角。

身旁的唐小武正欲带梁铮回屋,却见二人眉来眼去。他年纪轻轻,对夫妻之间心照不宣的腻歪一头雾水,连引路的手都愣愣地横在半空。

梁铮没有道破,只笑着拍了拍唐小武的后背,与人往屋前走去。

李含章还在婆婆身边坐着。

见到二人走来,她便站起身,走到梁铮身旁。

她穿得保暖,一身袄裙宽绒夹絮,却压不住身躯的娇小纤柔,站在宽肩窄腰、高大挺拔的梁铮身边,更是对比鲜明,像能被人轻松扛在肩头。

“唐婆婆。”李含章先开口道,“我们……”

正要继续,结实的手臂就揽上腰间,将她往怀里揉。

李含章被人打断,面颊愈烫。

她转眸,朝罪魁祸首软绵绵地瞪了一眼。

梁铮挑眉,神色无辜。

搂住她的手更是纹丝不动。

他是吃定了小孔雀羞臊腼腆,断不敢当着长辈的面直说。

李含章确实不敢。

哪怕憋得脸蛋通红,她也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总不能当着唐婆婆的面,叫梁铮不准抱了吧?

这、这话在长辈面前说,多难为情呀!

但、但应该没关系吧?

婆婆应当……看不见这些的。

她又羞又臊,心里发虚,飞快地瞟了一眼端坐面前的老人。

唐婆婆和蔼依旧,似乎对此并未觉察。

嗯……那就好!

小孔雀放下心来,轻咳两声,正准备继续。

“梁大郎君,轻点儿!”

少年的声音突然凭空冒了出来。

唐小武热情又认真地提示道:“梁家娘子的腰要被你折断了!”

李含章:……

小孔雀顿时熟成了小鹌鹑。

“哦。”梁铮藏着笑,悠哉地应声道,“知道了。”

李含章:你知道个鬼啦!

手上的劲儿明明就一点都没松开!

“不、不是的!”

她又羞又恼,在梁铮怀里扑腾起来,像只乱挥爪子的奶猫。

“唐婆婆,不要听他们瞎说!”

唐婆婆也乐了,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

连连摆手道:“不打紧,老婆子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

大、大风大浪?!

哪儿来的风,什么浪啦!

李含章身子一僵,赧热自脸颊传到指尖。

她张口,双唇嗫嚅半天,却连一点儿声音也讲不出来。

怎么连婆婆也这样!

呜哇!都是一群坏家伙!

小孔雀羞得极了,恨恨地踩了身边人一脚。

“嘶!”梁铮倒吸冷气。

趁他吃痛、手臂微松,李含章抓紧机会,朝着老梁家的方向落荒而逃。

李含章走在大路前头。

踏着威风凛凛、气势汹汹的步伐。

梁铮跟在小孔雀身后,与她约有三两步。

听着那软绣鞋落在地上、发出羽毛似的轻飘声响。

他双唇紧绷——几是拼了命在压住笑。

自家小妻子当真是越瞧越可爱。

生气可爱,羞赧可爱,不坦率的小心思也可爱。

她如今走路这架势,看着简直像要把他大卸八块。可若他当真碰着了、伤着了,她又急得不行,准会哭成一个水盈盈的小泪人儿。

小孔雀还在前方气哼哼地踏着步。

浑然不知自己的性子已被身后的恶狼摸了透。

她迎着风儿走,袖面与裙裾被鼓得蓬松。

自身后看,像是颤动的一绢绫、舒展的一瓣花。

望着她的背影,梁铮忽然感到庆幸。

庆幸有那一纸赐婚的诏书,也庆幸他触碰到了她娇怯又柔软的内心。

他抬足,三两步间追上李含章身侧。

宽厚的大掌牵过去,将柔嫩的小手圈入手中。

梁铮温声哄她:“是我错了。”

李含章还羞恼着,正要抽手,听见他讨饶似的软话,细腕便僵直在那儿。

她小小地纠结了一下。

不知道要不要原谅这个坏家伙。

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将手塞回了梁铮的掌中。

腼腆的主动很快就得到回应。

梁铮转腕,与她十指相扣。

甚至用拇指轻轻搓揉起她的指侧。

李含章红着脸,掀起眼帘,瞟了梁铮一眼。

她小声嘟囔:“得寸进尺。”

梁铮坦然咧嘴:“再骂几声。”

对付小孔雀,可不就要得寸进尺吗?

做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怕是一辈子都讨不回她。

李含章低眸,睑下绯光烂漫。

她又骂:“坏家伙。”

作什么一幅被骂还很光荣的样子。

说他是坏家伙都轻了。

梁铮又笑,牵紧李含章,与她往老梁家走。

一路上不见旁人,周围尽是冬景。

可仅是如此简单地并肩而行,也格外安宁而幸福。

两家相去不远、路途不长,又因着李含章耍小性子、单独走了一阵儿,二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已回到老梁家的院落之外。

梁铮本还打算问问李含章与婆婆聊了什么。

却听她叫唤天冷、急着沐浴,便不再多问,先为她备柴烧水。

一切准备就绪后,李含章钻入屋内。

梁铮被她晾在外头。

隔着一扇门,他听见内里水流潺潺涓涓。

难免叹息扼腕、心驰神往。

可也只是心驰神往而已,再没有其他的出格举止。

他虽然自诩混账,但行事时无不将李含章列在首位——他能分出李含章是当真不准、还是口是心非,凡是她当真不准的,他就绝不会做。

李含章沐浴,梁铮无事可做,索性就麻利地收拾起院落。

垒好柴禾、将将收拾过半,院角处那酿酒用的米缸陡然映入眼帘。

梁铮精神一凛。

怎么把这鸡鸣酒给忘了?

他回眸,下意识望向屋舍。

屋门紧闭——李含章似乎还没浴毕。

嗯,那刚好。

趁着小孔雀不注意,他先来看看这酒的情况,省得馋着她。

梁铮走到米缸前,蹲身而下,轻敲米缸。

声音格外清脆。

听上去,竟已熟成好了。

不知为何,这回的鸡鸣酒比从前熟成更早,未及天黑,就已可以饮用了。

梁铮揭开蒙缸的红布,低头去嗅鸡鸣酒的气味。

酒香淡淡。

味道应当不错。

他打小就与婆婆学酿酒,在入北府军前已练出海量。鸡鸣酒那因人而异的酒劲,搁在他这儿,就是毫无反应、等同于没有。

他目光一扫,在木栏上发现一只倒挂的葫芦瓢,便站起身、随手将之取下。

正要舀酒之时——

“哗啦!”

屋门被打开了。

梁铮眼疾手快,堵上酒缸,将葫芦瓢随手一藏。

“嗯?”李含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弯着腰、作什么呢?”

梁铮若无其事地直起腰:“哦,有只耗子在跑。”

顺便扫落一片稻草,遮住酒缸。

李含章接近的脚步霎时一停。

“耗、耗子?”小孔雀如临大敌,“很、很大吗?”

她还没见过真的耗子呢!

梁铮闷着笑了一声,才回过身、走到李含章身前。

他轻描淡写道:“巴掌大,挺小的。”

“小、小吗?”李含章惊讶。

巴掌大算小?书上的耗子只有她一根手指大!

梁铮低眉,见小妻子乌发半干、袄裙鹅黄,伸指点了点她的眉心。

“擦得干些。”他嘱咐道,“别着凉。”

李含章不满:“本宫知道。”

边说,目光边往酒缸的方向瞟去。

自她眸中窥得几分怯意,梁铮稍稍放下心来。

看上去她好像还挺害怕。

应当不会再接近那边、偷偷喝酒了。

他扬眉,见屋门大敞、木桶中尚且热气氤氲,便也生出沐浴的念头。

梁铮一壁解衣,一壁走向屋中:“我也去洗。”

李含章闻言,耳际通红。

她飞快地转过身去,小声道:“那是本宫用过的水!”

“正好。”梁铮的话被半合的门扉掩去少许,“省得再烧。”

梁铮沐浴时,门扉原先半掩。

是他专程留有一道门缝,可往外探视。

可李含章发现了那道门缝,红着脸走过来,啪地将门紧紧合上。

梁铮见状,暗自叹息。

什么也看不到,他会很想她的。

其实,梁铮没有白日沐浴的习惯。

但他今日做过农活,李含章又已经沐浴。

他不想抱着她亲的时候,还被人嫌弃身上有汗味儿。

梁铮浸在温热的水中,一丝不苟地搓洗。

沐浴结束、换上干净整洁的心意,便推开门、走向屋外。

院儿里空无一人。

唯有空空荡荡的冬风呼啸而过。

李含章不见了。

梁铮的胸膛骤然发紧。

永庆村安宁和乐、民风淳朴,无人知晓李含章与他的身份,方才又不曾听到过奇怪的动静——应当不是绑架。

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偏目,往方才储酒的地方瞧去。

只见稻草被掀开、堵米缸的红布放在一旁,酒缸敞开,葫芦瓢杳无踪影。

地上还有深深浅浅的水痕。

一点一滴,好似土壤上洇开的墨渍。

不安的预感得到印证。

准是小孔雀偷喝了酒、跑出去撒酒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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