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晚上，我被人杀死在寒冷的小巷里。【博凡文轩】

我看着电视屏幕久久无法回过神来——如果我已经死了，那现在的我又是谁？为什么我会在另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体里苏醒过来？这里又是哪儿？无数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令我头痛欲裂。

窗外的天空逐渐暗了下来，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五点半。

我闭上眼睛，努力地调整好呼吸。这个时候，任何的慌乱都无济于事，唯有冷静下来才能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首先我需要弄清楚“我”是谁。

我决定先从这个陌生的家入手。看起来，现在的“我”正是这个屋子的主人，那么在这间屋子里就一定会有关于我的信息。

靠近入户门的位置，摆着一张象牙白的四人餐桌。餐桌下的其中一把椅子上放着一个深褐色的公文包。我拿过它，将包里的东西逐一摆放到茶几上。

两只金属质地的钢笔，一份关于某商业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和一只黑色的长款皮夹。皮夹内印着ntblanc的标志，似乎是某个价格不菲的品牌。想想也知道，能独自居住在这样格调房子里的人，是我这样的工薪阶层怎样都望尘莫及的。

左侧的卡包里除了几张银行卡外，还有一些印着同样信息的名片。

——品·阁建筑事务所合伙人/主持建筑师江易。

江易？这就是我现在身体的主人吗？我自言自语地说。这时，我的手触到了钱包内侧夹层里的一个硬东西——那是一张身份证，证件右侧的照片和刚才我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身份证上显示，江易出生于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六日，住址为h市青阳区书海路云亭珑湾二期c3-903。

我反复在脑海里检索这个名字，以确定他是否曾在某个时候和我有过什么交集，但最终却无功而返。

我完全不认识江易这个人。

卧室里的手机突然不适时宜地响起来，我被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那铃声仿佛魔鬼的吟唱，从遥远的地方穿透耳膜刺进身体里。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进卧室。床上的手机屏幕发出刺眼的白光，伴随着循环播放的音乐声，令人不寒而栗。我心一横，上前一步抓起手机，准备摁下挂断的图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叫做“唐昕”的名字。

等等！按照新闻里的说法，从我被杀害的时间算起来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假设在那之后，这副身体就一直处于沉睡状态直到我醒来，那对于江易认识的人来说，就有可能因为长时间找不到他而选择报警或者登门拜访。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应付？谁又会相信此时的江易身体里住着的是另一个人呢？搞不好会被当成精神病人送去医院。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接通了电话。

“江总，我是唐昕，您终于接电话了。”手机另一边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嗯，有……什么事吗？”我尽量装出自然的语气问道。

她沉默了几秒钟。糟糕，难道是我露出什么破绽了吗？我的心也跟着这几秒钟的沉默提到了嗓子眼。

“对不起，我刚才在拿东西，”唐昕继续说着，“珠华集团项目的可研报告您看过了吗？他们说没问题的话就要发给那边了，业主已经在催了。”

她提到的应该就是放在公文包里的那份文件。我只想快速打消对方的疑虑然后结束这段对话，于是想了想说：“没什么问题。”

“那您今天还来公司吗？”

“不来了。”我说着，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接下来的一周我可能都不去公司了，项目上的事你们多辛苦一点。”

这些话是在l&t智造上班的时候，领导最常对我们说的，没想到今天能用在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吗？”

“家里有些小事而已。”我敷衍着说。

“那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就随时联系我。”

“好的。帮我也和其他人说一下。”

“没问题。”唐昕说话的语气总让我想起公司里总经理的秘书，加上她描述项目的时候把自己和其它员工区分开的做法，八成也是同样或者类似的职位。

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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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这通电话，我如释重负地坐到床上。

总算解除了和其他人当面对质的危机，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仰面躺下，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发呆。

我还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吗？可正如新闻里所说，我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不禁充满了悲伤。在我的人生里，不是没有想过死这件事。几年前，评定高级工程师失败的那个晚上，我拿着仅有五千元的工资条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家里的妻子和儿子，想起公司里不断走到我前面的年轻后辈，回望自己庸碌无为的一生，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在面前往来穿梭的车流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恰恰是我明明什么都不是，对许多人来说却又是一切。那时的我，不敢想象家人父母失去我时的样子，于是我胆怯了，在街头游荡了几个小时之后，去超市买了新鲜的水果若无其事地回到家。未曾想到，今天那个令我胆怯的事实真的发生了。

如果我无法做回自己，那是不是应该接受现在的身份重新开始呢？江易只比我小一岁，可似乎有许多我没有并且一直向往的东西——或许就这么下去，也挺不错吧。只是短短几秒钟，我就对刚才自己愚蠢的想法嗤之以鼻。

这是别人的人生，我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去占有它？即便我有那样的妄念，怕是也无法把今后的人生过成他现在的样子。暂且不说我对建筑设计一窍不通，只是以我的性格和处事方式，也只会让建筑界里多一个平庸的徐漾而已。

还有另一件事让我怎么都想不通。

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我？我威胁到了谁的利益，还是仅仅因为我是个无辜的倒霉鬼？那个杀我的人又是谁？

当然，比起凶手的身份，我现在更在意的是我可怜的家人。

今后的日子，我心爱的妻子该如何生活呢？还有我的儿子，他才刚上初二，他该怎么接受从此没有父亲的日子呢？我的妻子很爱我们的孩子，可以说到了溺爱的程度，从今以后如果没有了父亲的角色，会不会对孩子的人生轨迹造成不好的影响？或许也只是我想多了，我的妻子能胜任好家长的职责，对儿子来说也一定会比我这个父亲更值得尊敬。

突然，一个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想让妻子知道我还活着！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她，我是他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如果知道我还活着，即便是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也许她都不会那么伤心了吧。

我心里想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手机的通话界面，却迟迟没有摁下号码。

我该怎么让她相信，一个陌生电话里陌生的声音来自她本应该死去的丈夫呢？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我必须要让她知道这件事！无论怎么样，这是我现在最大的执念。

我换好衣服，拿起沙发上的黑色羽绒服，将手机和钥匙放进口袋里，走到门边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冷风顺着楼道猝不及防地窜进屋里。

从青阳区到武安区，车程大概一个多少小时。出租车停在望华路的路口，我用江易的手机付了车费。

这里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向北走不到十分钟，就能回到我温暖的家。这段时间附近都在修路，挖得到处都是，大部分出租车司机都不愿意开进去。我索性走进路边的一家拉面馆——这个身体大概有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我也正好利用这个时间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在面馆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没过一会儿，店员就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拉面端到我面前。我大快朵颐地享用完食物，身体也逐渐暖和了起来。我终于能够专注于思考和妻子见面的方法。

作为被害人家属，现在会不会有警方的人正在妻子那里呢？即便不在家，在附近巡逻调查的可能性也很大。在让妻子知道真相之前，我不想和过多的人接触——原因很简单，我还无法向其他人证明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完全接受的事实。万一警方怀疑接近妻子的我而将我限制自由，到时候就更百口莫辩了。我需要尽可能地避开不相干人的视线，单独和妻子见面——就连儿子也不行。

所以，直接回家的办法行不通。

那么还是只有打电话这一种方法吗？我要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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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才能让妻子单独下楼和我见面呢？这样一个特殊时期，她多少都会对陌生人有所防范吧？如果是快递的电话倒是不会惹人怀疑，可我并不知道她最近在网上买过什么。按照她一定会问发货地点的习惯，我很难不露出破绽。

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我走到收银台前结了帐，转身离开拉面馆，缩起脖子向家的方向走去。

前面不远处就是那条发现我尸体的小巷子。越靠近那里，就越让我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异样感。我的意识似乎在强烈地抗拒着这个地方。我努力地想要回想起昨天晚上经过这里时的情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的记忆停留在那间只有我一个人的办公室里。往后的事情无论我怎么回忆，哪怕一丁点儿零星的画面都没有。

我明明是在这里被人杀害的，可我却想不起任何细节。就连死了，我也是个没用的死人。

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了一家便利店的门口。这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小店，蓝色的招牌已经亮起，从外面的落地玻璃向里看，能看到一排排琳琅满目的货架。

我突然想起了某件事，随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时间刚过晚上八点。

这家便利店售卖的面包每天早晚八点会进货两次。为了第二天一早能让儿子吃到最新鲜的面包，妻子每天晚上都会专程来这家便利店采购。

她今天还会来吗？我的突然死亡会不会让他们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呢？我虽然不确定这件事，但仍然决定赌一把。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见妻子最稳妥的方法。

我撩开门帘走进店里，从保温箱里买了一瓶热茶，在一旁摆着两张小木桌的临时就餐区坐下。从这里能很清楚地看到收银台的方向，几个店员正在将一些新鲜的面包摆上货架。

我望着店门的方向，心里满是忐忑。不记得已经多久没有过这种等待一个人出现的紧张感了。热茶的温度透过手掌传递到身体上，我竟感到有些燥热。

大概过了不到半个小时，随着店员一声“欢迎光临”的招呼，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我的妻子穿着一件细格纹的大衣出现在距离我不到五米远的地方。我的心里抽动了一下，身体本能地想要站起来向她走过去。

这念头在我脑海里转瞬即逝。我克制住激动的心情，用胳膊挡住脸转过头去——她应该不会认得现在的我，可我还是无法用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我就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蜷缩在角落里生怕被她看到。

我竖起耳朵听着另一边的动静。妻子和往常一样，只拿了一袋新鲜的吐司面包，在收银台付完钱便走出了便利店。估摸着她走远了些，我也赶紧站起身追了上去。

她走在离我大概二十米远的地方，路灯下的背影落寞而孤单。我一面四下环顾着周围匆匆而过的路人，一面盘算着叫住妻子的时机。眼见行人变得越来越少，和家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我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我要大声地告诉她，我还活着！

“程可！”我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有些颤抖，迅速被吞没在冬夜的寒风中。我向前跑了两步，又喊了一声：“程可！”

妻子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

我看到了她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可我没空关心这些，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告诉她，我是徐漾！她的丈夫还活着！

我的心猛烈地跳动着，这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们就这样对望着，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却似乎过去了很久。

“程可，我……”我竭尽全力地从颤抖的口中吐出几个字。

“你怎么来了？”

还未等我说出话来，妻子满脸惊讶地问道。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她知道我是谁吗？不可能啊，我现在不是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吗？她绝对不可能仅凭我喊她的名字就知道我真正的身份。我呆愣在原地，怔怔地说：“你说什么？”

“你怎么会过来？”妻子说着，向我走近了几步，“阿生，你怎么了？”

“你叫我什么？”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叫你阿生啊……你是来看我的吗？”妻子皱起眉头，眼睛里满是泪水，“阿生，我很难过……徐漾死了，天赐真的没有爸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