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逐渐止息。

紧随而来的，是许久的沉默。

世界变化的太快，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都从未看懂过。

……不过，他们也不需要看懂这个世界。

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轮回者们从地上爬起来，以各种规范对赵昆感谢行礼。

然后他们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带着的东西，确认无误后便迈步向着屋外走去。

他们准备去政府登记身份资料。

以赵昆的说法，只要证明自己的来历，那么此地的政府不会平白无故的限制剧情角色的人身自由。

甚至还能免费领套房，可以享受到部分社会福利。

在不打算搞事的情况下，弄到身份资料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虽然轮回者在通常情况下都是搞事的代名词，但那是在主神逼迫他们搞事的情况下。

现在主神都已经变成银发红眼的萝莉了，自然没人再逼迫他们搞事。

小人物有着小人物的活法。

过去都是虚假的又如何？

至少他们现在都还活着。

就像是刚才说的那样，他们早就已经从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变成了为了活着而活着。

主神空间的磨练告诉他们，为了活着而活着并不可耻。

找不到生命的意义又如何？

在身为人类之前，他们首先是个动物。

而对动物而言，活下去是要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事情。

也没见豺狼虎豹之类的动物因为吃肉必须要伤害其他动物就干脆不吃饭让自己饿死什么的。

或许，生命的意义就是活着，并将生命传承下去吧。

如果这么说的话，也许轮回者们其实已经知晓了生命的意义也说不定？

“一个机器想要运作起来，各种零件必不可少。”

可惜的是，这些零件看不到自己的作用。

看着轮回者们逐渐离开了这里，赵昆有些感慨的自言自语道。

最能让人感到绝望的，并不是天才要比自己还努力，而是自己的努力看不到成果。

当前路永无止境的时候，也只能抛弃掉各种目标，单纯的为了走而走了吧？

不然的话，岂不是在半途中就会停下脚步了吗？

等到大部分轮回者都离开了房间后，还留在这里的仅有几个和赵昆关系不错的人，现在正神色各异的准备问他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昆儿，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而最终还是刚才在角落中犹豫良久的赵坤抢到了先机，首先走到了赵昆面前，故作平静的对后者问道。

然而移步的速度却已经出卖了赵坤的内心，显露出他内心的焦虑与忐忑。

……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看不清赵昆了，自己这个儿子由内而外都透露着难以理解的陌生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更别说，当初沉浸在悲痛中的赵坤其实根本没有仔细看待过赵昆。

他只是把赵昆当成了‘我和她的孩子’这六个字的代名词。

最能影响赵昆未来的事件中，他没有在场，也没有注意到前者的变化。

而赵昆，也什么都没有和他说。

于是，就导致了现在这种情况的发生。

虽然是关系最亲近的人，却反而是最不了解对方的人。

不过也是这种陌生，让他从某种理所当然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很多父母都有一种逻辑：

既然孩子是我养大的，那么他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

却没有意识到，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那个哭闹着要糖吃的小屁孩了。

而是有能力成为家庭、乃至社会支柱的成年人。

如果家长无法转变观念，那么仅有三种可能性发生：

一，子嗣无法忍受家长的无端管教，爆发激烈的家庭矛盾。

二，子嗣忍受了家长的无端管教，像是对待陌生人那样客套的对待家人，关系看似亲近实则疏远。

三，子嗣同样认为这种无端管教是理所当然的，变成了心理年龄极小的巨婴。

责任和权利是相互的，既然他承担起了责任，那就给其相应的权利和尊重。

如果只把责任扔在他头上，却没有给其相应的权利，那么关系迟早会破裂。

或者真正把他养成没有权利也不承担责任的巨婴。

而赵坤，就从这种理所应当的逻辑中清醒了过来。

实在是赵昆此时的表现和他印象中的对方相差太大了，简直判若两人。

他甚至怀疑赵昆是不是被某些穿越者夺舍了。

然而他们的人生其实是一本小说的事实在冲击了赵坤精神的同时，也让赵昆这种变化有了解释。

毕竟为了能够少编剧情，很多作者都直接把主角设定成父母双亡的。

而他这里虽然是一亡一忙，但是本质上相差不多。

可以说他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能有出场机会都不错了的那种。

……哦，说不定还得感谢赵昆不杀之恩，没让他也随之故去。

主角都是那种吸引麻烦的体质，赵昆在他不在的时间内经历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事情都不奇怪。

所以气质完全不同感觉陌生还算是挺正常的事情。

毕竟也没人因为自己孩子的成长而怀疑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怀疑自己孩子失恋了倒有可能。

而这种陌生感，也让赵坤从理所当然的情绪中脱离，像是对待同辈的朋友那样对待赵昆。

毕竟在长生种的时间观念中，十年和十五年没什么太大区别。

大约就像是十小时和十五小时，能睡一觉还是能睡两觉的区别。

所以对他们来说，只要年龄相差在千年内，那就算是同辈。

“我知道，你是想问母亲的事情吧？”

很抱歉，我并不知道该怎么把她召唤出来。

看到赵坤向着自己走来，赵昆却是忍不住叹了叹，有些遗憾的对前者说道。

“……你说，什么？”

脑中的思绪戛然而止，赵坤猛地抬头盯向赵昆，眼中藏着极其暴戾的凶厉之色。

被赵坤盯着的赵昆顿时寒毛竖立，直觉开始不断跳动警示，提醒他赶快远离前者。

他感觉自己好似被饿极的凶兽盯住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撕成碎片。

……不过跳动的危机感却并没有影响到赵昆的精神意识，更没有影响到他隐藏在躯壳下的本质。

脸上的表情逐渐归于平淡，赵昆心中的情绪尽数平复，眼神漠然的和赵坤互相对视着。

完全不曾因为对方眼中的凶厉而感到畏惧。

这种好似在看蝼蚁的冷漠眼神顿时刺激到了赵坤，眼中的暴戾随之扩散到了脸上。

双手虚握，好似握紧了什么武器，随时准备直接砍上去。

而赵昆却也丝毫不怂，仍然面不改色的看着赵坤，瞳孔却随之微微波动。

好似有什么来自灵魂的异常要从躯壳中流出，淹没整个毫无价值的世界。

……任谁看，都想不到剑拔弩张的两人实际上是父子关系。

房间内留下的楚轩辕几人顿时变得有些焦急，想要阻止父子相残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被召唤出来的赵乾皱起眉头，想要以辈分亲情压住对峙的两人。

却又隐隐意识到，以自己强达六阶的实力气机，毅然插入恐怕并不是好事。

有可能直接成为导火索，引动对峙中的两人出手——目标说不定还是自己。

而感知更为敏锐的五号研究者已经冷汗直冒了。

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两人都不是普通的上三阶。

赵坤应该掌控着多个有关于攻伐的概念，直觉提示他如果与之为敌肯定会被切成夸克。

而赵昆虽然没有带来这种程度的危机感，五号研究者却总感觉这边出手的话恐怕后果更不妙。

……哦，没错，五号研究者也留在了这个房间。

和赵昆无关，他留下来单纯只是为了主神。

还有那个被镇压的青袍人。

不过五号研究者完全没想到，自己留下来后竟然看到了这么劲爆的场面……

就在周围气氛紧绷之时，站在赵昆旁边身为前任主神的银毛萝莉却是动了。

只见她侧身挡在了赵昆身前，面无表情的代替他与赵坤互相对视起来。

……于是赵坤顿时感到危机感狂跳，仿若自己擅自移动的话就会当场暴毙。

然后他又回忆起了被银毛萝莉镇压的两名八阶，虚空拔剑的动作随之变得无比僵硬。

直到这时，赵坤才稍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想砍的其实是自己儿子。

“……就算你要砍我，我也还是没法把她召唤出来。”

这本书中根本没怎么描写过我的母亲，除了名字外什么都没有，我怎么可能凭空造物？

看了看僵住的赵坤，赵昆闭上了双眼，却是对前者沉声解释了几句。

……周围的角色们皆松了口气。

“没有描写……没有描写过就用自己的记忆补上！难道你连……”

然而赵昆这副姿态却是再度激起了赵坤心中的怒火，神色恼怒的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虽然清醒过来后为差点砍了自己儿子而感到心悸，但赵昆这副嚣张的态度还是让赵坤感觉非常愤怒。

……他才是老子！赵昆才是儿子！可现在怎么看上去对方才是老子似的？

而如此说着，赵坤的话语却是在半途戛然而止，神色变得有些怔然无措起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有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这，就是我们身为剧情角色的限制。”

只要原剧情里没有提到，那对我们来说就是不存在的。

重新睁开双眼，瞳孔已经恢复正常的赵昆越过了银毛萝莉，站在怔住的赵坤身前，对他轻声说道。

银毛萝莉没有阻止赵昆的动作，默然看着正在对话的两人，头顶的呆毛莫名晃了晃。

“但是……但是她是真实存在的！”

不然你为什么会诞生？！

怔怔地发呆了片刻，赵坤终于回过神来，眼眶发红的咬了咬牙，好像要证明什么似的对赵昆嘶喊道。

如同被逼入穷境的狼、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看上去可怜至极。

……同样的，也危险至极。

“是啊，我知道她真实存在，也知道她是我的母亲、你的妻子……”

但是，除此之外呢？

“我们只知道有这个人存在，却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

她是善良的人还是邪恶的人？除了琳以外的全名叫什么？

她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她的实力如何？年龄有多大？

甚至，我们就连她的性别以及种族都不能确定。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该怎么将她召唤出来？

又怎么确定召唤出来的是她而不是别人？”

还是说，你想要逼迫这本书的作者强行捏一个符合你喜好的她？

赵昆神色漠然的对赵坤回答道，眼神中蕴含着丝丝怜悯。

而每当他说出一句，赵坤的心灵便会遭到一次重击，眼神开始剧烈动摇。

等到赵昆说完，赵坤的眼神更是彻底灰暗下去，茫然无措的看着地面。

“你要记得，当我们不再仅仅只是剧情角色的时候，我们的过去都不再是真实。

不仅是模糊的记忆，你对她的执着同样是他人赐予，全部的全部都是梦幻泡影。

既然连感情本身都是假的，那么曾经的关系自然也都是假的，将会有新的链条取代之前的关系。”

所以，以后记得对我客气点，父！亲！大！人！

……赵昆以异常平静的语气，对赵坤说出了近乎挑衅的话语。

“不……不不不，不！”

就算我的过去并不是真实的，但我对她的感情绝对不是虚幻！！

赵坤浑身僵了僵，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拽住了赵昆的衣领，狼狈而狰狞的对他嘶吼道。

银毛萝莉反应稍稍慢了半拍，却是没能拦住他的动作，想要动手却被赵昆以眼神制止了下去。

赵昆缓缓收回视线，神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狼狈的赵坤，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对方的最后一丝幻想：

“既然你说自己对她的感情是真实的，那你的感情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如果你连自己怎么爱上她的都遗忘了，那你又有何颜面说自己的感情为真实的？

……听到赵昆的话语，赵坤的身体僵住了。

因为他的确无法回忆起自己这种感情从何而来，仿佛凭空就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既然是虚假的感情，那就不要再标榜它究竟有多么炽热不息了。”

假的永远都是假的，不可能变成真的。

眼神怜悯的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赵坤，赵昆正了正自己被扯乱的衣领，转过头对在场其他人平静说道：

“好好珍惜未来的生活吧，因为那是真实不虚的东西。”

不要为了虚假的曾经而浪费自己的生命，只有投入到‘真实’当中，我们的生命才会有所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