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域名 https://wap.sunsilu.com xs小说 silu丝路
又过了几个月,乔汉终于如愿以偿地迫使癞头搬走了,最重要的是,这只花了他很少一笔钱,因为癞头的妻子病了。乔汉叉着腰看着癞头吃力地把东西搬下楼,再挪出商店,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还记得癞头在矿区做过的那些事情。癞头把家从商店的二楼搬到了附近的一间小窝棚,自己依旧每天做十五个小时的工,妻子的身体已无法坚持整天工作,但也尽力打些零工补贴家用,她这时已不再抱怨了。
又过了半年,癞头的妻子开始拒绝去医院了,据她自己说是因为在菜市场的一个老大娘那里得到了一位不世出的神医的秘方,只需要每天喝些胡萝卜汁就可以医好自己的病,医院开的药方都没这秘方管用。最初,癞头还执拗地为她买药,但又过了两个月,癞头已凑不出她的药钱了,于是,也在心中默许了胡萝卜汁疗法。她就一直以胡萝卜榨汁为药,胡萝卜汁喝了很多,毫不意外地,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连走路都困难了,可她依然对丈夫说,就算吃了医院的药也还是这个结果。癞头不知道这样痛苦的生活何时是个头,也不愿多想,只顾熬着。直到有一天,他自己在工作的时候也吐了血。他的血弄坏了生产设备,因此,他的老板顺理成章地解雇了他。他昏昏地去医院做检查,此时,他已不害怕疾病,至于为什么要检查,他也说不清,只是在心底窃窃地乞盼着一种东西。当他走出医院时,有那么一霎那,他的心是喜悦的,他只做了最便宜的检查便得到了之前心底里乞盼的那种东西——他的确病了,而且病得很重。然而,喜悦过后,他又恐惧,于是,遏止了纷乱的思想,照例在回家的路上拐去一个菜市场买菜。
走在路上,他看见一个人靠着墙躺着,这本是不足怪的,张大牛当了矿主之后,巴卢特邦的其它企业的管理者和邦议会的议员们都心照不宣地纷纷效仿张大牛的做法。与这些人成为企业主同步,大白天靠墙躺着的普通瓦尔那人从无到有,再到司空见惯。最初,路过的人还低头询问,时间久了,人们连看都懒得看了,无非是累了、醉了或歿了。癞头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靠墙躺着的人,首先是因为他穿着矿区的工装,其次是因为这个人看上去非常面熟——一张鼹鼠脸。癞头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原来是矿区的孙阿龙,他的手无力地搭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手边是一只倒下的酒瓶,对于一个酒鬼来说,这样浪费酒精是绝大的罪过。癞头感觉到了一些东西,于是,他咽了口吐沫,轻轻把手伸到孙阿龙的鼻子下,停留了一会儿,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气息。癞头站直了身体,仿佛从孙阿龙那里得到了某种启示。他没有继续往菜市场走,而是径直回了家。
他故作轻松地邀请妻子去餐馆共进晚餐,妻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他们穿上最体面的衣服,去窝棚附近的小餐馆吃了晚餐,第二天,癞头拉着妻子手,慢慢走出窝棚,他们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这条街道对于癞头是熟悉的,因为他每天上工都要从这里走过,他的妻子却已经很久没出过窝棚,她甚至连乔汉的商店斜对过新开了一家豪华酒店这类大新闻都不知道。癞头拉着妻子慢慢走进那家豪华酒店,打算坐电梯到顶楼,谁知看门的小弟看了看他们寒酸的衣着,便抬起胳膊把他们拦在门外。癞头没办法,只好拉着妻子继续走,前面就是乔汉的商店,癞头和妻子抬头看着商店二楼曾经居住过的那个房间,他们最美好的记忆都留在了那里。
癞头温柔地看着妻子,说道:“我们应该去看看我们自己的房间。”
“好啊。”妻子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
他们走进商店的时候,乔汉没在店里,只有一个样子有点呆的伙计在看店,癞头说自己是二楼的房东,要去看看自己的屋子,也许是伙计真的有点呆,也许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太过自信,让人无法怀疑他对二楼那间屋子的所有权,伙计竟带他们上了楼,还好心地帮忙搀扶癞头身边的走路已经打晃的女士。到了二楼,癞头看到自己的房间已经被乔汉改成了会客厅,于是大大地把伙计训斥了一通。这时候,楼下又来了买货的主顾,伙计好像得救了一般慌忙跑下楼。
伙计在楼下热情地接待着老主顾,一点也不急着上楼,忽然,商店外面接连发出两声沉闷的响声,屋里人听得很清楚,老主顾拎着买来的东西出去看热闹,伙计则不情不愿地上楼准备继续接待那两位难缠的房东,可是,楼上却不见了人影。
直到老主顾在楼下大叫着,伙计才明白刚刚外面那两声沉闷的响声就是两位房东弄出来的。
“啧啧啧,好惨啊,地上一大滩血。”老主顾兴奋地对伙计说。
“都没气了。”
“可不是嘛!”不知道什么时候,店里突然冒出了许多的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经历了恐怖刺激之后的快意,七嘴八舌地说着,力求向别人展示自己独特的观察视角和洞察力。
“到底怎么回事?”正当人们稍稍冷静下来开始分析两个人的死因的时候,乔汉的问话从店门外穿透了人群,直刺得伙计面露惊惧之色。人们纷纷循声看过去,只见乔汉拿着簇新的报纸跨进店门,这报纸在他手中卷成一个卷儿,像一根短棍,他就用这短棍分开众人,走到柜台前。
“哟,老板回来啦?”老主顾笑嘻嘻地问候道。
乔汉阴沉着脸并不答话,只是盯着伙计的脸,继续问道:“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伙计顿时被乔汉盯得后脑一片酥麻,他慌慌地说:“房东……他们说是二楼的房东。”
“放屁!这整个楼都是我的!”乔汉骂道,“你这个蠢货,我不是交代过外人不许随意上二楼吗?”
伙计低着头,以听不见的声音申辩道:“我以为他们是房东……”
“行了……”老主顾刚想劝解一下,不料乔汉绕过柜台抢进几步,一把拉住伙计的手腕,把他拖到店外。看热闹的人们也都跟着到了店外。乔汉拉着伙计走到癞头和他妻子的尸体前,用力把伙计向前甩去,伙计踉跄了两步,终于站稳,没有踩到地上的血。
乔汉指着两具尸体说道:“你倒说说他们哪点儿像房东?”伙计低着头,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吱声。
“好啦好啦,他还太年轻……”人们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乔汉息怒。
最后,乔汉碍于面子,不再责骂伙计,转而厌恶地看着两具尸体狠狠地说道:“死还要挑地方!坏了我的风水!”说罢,把卷着的报纸摊开,盖在两具尸体的脸上,便径自回店,坐到柜台后面,等治安队来收尸了。伙计依然低着头,呆呆地立在两具尸体前。
“行了,回去吧。”
“你老板也就是骂两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人们又围拢了伙计,继续劝道。伙计站了一会儿,觉得面前的两具尸体仿佛在动,于是赶紧回店继续站着了。这时,看热闹的人们已大半散去,因为他们自己的生计也不保靠,只有不停地奔波劳碌才能稍稍安心。
治安队还没到,风却贴着街道的地面刮了过来,掀开了癞头脸上覆盖着的报纸,这页报纸正是当日的头版,用大字刊印着达希尔的署名文章——《太平盛世今日享》。
黑红的血在“太平盛世”上慢慢洇开。
历史上,即便死掉几百万个首陀罗,只要婆罗门的利益不受损,那也顶多算是大治之世中一段忧伤的插曲,是不值得记录的,更别提纪念了,连首陀罗自己也会很快忘却,因为所有人对于婆罗门对首陀罗的奴役和杀戮都早已习惯、麻木。相反,若一次死掉几百个婆罗门,如果这事件发生在婆罗门统治的时代,那么,它一定会被改编为经典的戏剧,历经无数次的巡演,接受一代又一代人们的眼泪和唏嘘;如果这事件发生在首陀罗试图收回自己权力的时代,那么,它一定会被称为浩劫;如果这事件发生在首陀罗成功收回自己权力的时代,哪怕只有一次,那么,它也一定会被称作史无前例的浩劫了。而这史无前例的浩劫的始作俑者——唐奉之,那个尽心竭力使首陀罗不再被奴役、不再被杀戮的人,那个从不滥杀,只让新老婆罗门与首陀罗同吃、同住、同工作,试图使他们从首陀罗那里重获新生的人,毫不意外地,被内定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恶魔。
这就是历史的权重——是新老婆罗门以自己的得失和感受为标准而书写的历史的权重。
1.《认知神经科学——关于心智的生物学》【美】chael s. gazzaniga, richard b. lvry, geun 著,周晓林、高定国等译。第十四章 社会认知 p537——538。
(本章完)
新域名 https://wap.sunsilu.com xs小说 silu丝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