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警报声变得低了一些，很快尼欧就习惯了这种呜啦啦的噪音。他坐在床沿，通过舱门上的圆窗看走廊。起先还有很多人影在红光闪耀中来来往往，没过一会儿就不再有人走动了。

本来他并不想违背父亲的命令，可饥饿把他折磨得头晕眼花，房间里又找不到一点儿吃的。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后，他决定去其他地方找人帮帮自己。

门是铁做的，沉得要命，尼欧蹬着门框才打开一条勉强能把脑袋挤过去的缝隙。

整条廊道空空荡荡，布着管道的天花板每隔几米就有一盏红灯，将诡异的光旋转打向一旁的墙。

来时的路男孩还记得，仓库里应该不会有晚饭。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印象中父亲也是朝那儿跑的。

说起来他还真不知道父亲在海上时都吃些什么。据说船上有几名士兵专门负责伙食，手艺还不错，而且十项全能，特别能干。不过尼欧长大后可不想进炊事班——他只会做燕麦糊，勉强能咽的那种。

“嘿！”走到廊道的交叉口时，一声大吼把他吓了一跳。“嘿！孩子！”

一名褐色皮肤，眼珠瞪得滚圆的水兵小跑了过来。

尼欧背贴铁壁，一动都不敢动。

“你怎么会在雷赫号上！”靠近后他蹲下，一把抓牢了尼欧的胳膊。

“我…我在找吃的……我在车后备箱里。我找舰长……”男孩有些语无伦次。

青年士兵脸上疑惑翻腾：“啥？”他大声问。

尼欧深吸了一口气：“我叫爱德华·尼欧·李，我是李中校的儿子。我饿极了，你有吃的吗？”

“我的湿婆[1]大老爷！你是舰长的儿子？！”

水兵端着他的脸左右掰着看了好几眼。

“真是舰长的儿子！耳朵和他一模一样！你怎么跑船上来了！”边喊他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片真空压缩的肉干。尼欧谢了一声，撕开塑料膜整条塞进了嘴里。

“有话等会儿再说，我得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说罢那水兵用力擒住男孩的手，大步朝前赶。

很明显，这是一通毫无头绪的乱走，因为很快尼欧就听到男人焦急地咕哝着：“我该把你送去哪儿好呢……哪儿能塞下你呢……”

“我能去爸爸那儿吗？”他问。

“不行！我的小祖宗！”青年猛一停，转身蹬着眼说，然后接着朝前走。“我要是带你去了舰桥，舰长准把我绑在锚上拖个一二海里……”

尼欧一激灵：“可你要是随便把我朝哪那儿一扔，我就又会像刚才那样跑出去的。”

“那我就锁门！”男人头也不回地喊。

“那要是着火了或是进水了，你会来救我吗？”

那水兵又是一个急停，他张嘴想说什么，嘴巴又闭上。反反复复三四次，青年脸急得酱红。他“哎”的一声，用力一跺脚：“我带你去找你父亲！”

·

作战中的舰桥有着令尼欧屏息的紧迫感：这里远比想象中狭小，到处都是粗细不一的管道，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见缝插针，有的用指针显示读数，有的还带着拉杆。

四座固定在地面的大型操控台呈半球状排列，每台上都有三块连接在一起的屏幕，在它们的左右斜上方还各自吊着一块更大的显示屏。

坐在操作面板前的四名军官各个戴着耳机，脸上的镇定活像是硬套的面壳，和略带焦切的语调全然不搭。他们十指翻飞，敲打着五彩斑斓的按键，喊出一条又一条战报，满载尼欧闻所未闻的词汇。

又有三人端坐在朝向正前方的舷窗边，不时将值得汇报的信息通过话筒传递给其他人。

“去你的位置，作战结束后到舰长室来。”

李中校的一句话把那名水兵的脸都吓青了。他离开时哀怨地看了尼欧一眼，那分明是在说：瞧你出的馊主意，我可倒大霉了。

男孩抱歉地打出手势，表示同情。

父亲屹立在这一切的正中央，身边站着同样高大的副舰长。他以清晰的嗓音发号施令，掌控雷赫号上的每处细节，面对敌人毫不惧怕，充分展现着无与伦比的指挥才能——这番情景明明是尼欧梦寐以求的，可真当身处其中时，紧张感还是压倒了兴奋，让他像尊雕塑似的乖乖靠门站着，不光没法体会到冒险的乐趣，甚至还有些想吐。

一座闪耀着辉光的岛屿远远地浮在海平面上，尼欧见到了从未在任何地方听说过的洁白建筑群与高耸的飞崖。

那可真像永无岛[2]啊，他心想。

不知是怎么回事，舷窗外的天空一片绿意，甚是宜人。可面对这番美景，舰桥中的每一个人都如临大敌。

“战报！！！”四名控制台操纵者中的其中一个用明显高过其他人的嗓音大声喊道，“参谋智能将敌舰进行火力进攻的可能大幅上调！”

几乎是在同时，嘈杂的背景人声中插入了一段接一段刺耳的警笛。

“战报：敌舰正将舰首转向我舰！”

“战报：侦测到前方广域磁场波动！”

“战报：远距红外成像异常！”

“战报：敌舰舰首正在……绽放！”

尼欧全身僵直，大口呼吸着。对于眼下的局势，他全然不知。

窗外的绿波已随时间的推移退去，天空恢复到本来的颜色。当岛上最高的建筑不再发出耀眼的光，它也就恢复成了一座普通的小岛。

有一艘造型奇特的舰船浮在远方，与雷赫号相隔甚远，在尼欧看来那就像一朵正从含苞走向盛开的小白花：四片细长的花瓣缓缓张开，露出中央那根晶莹剔透的细长花心。正如那名军官说的——它在绽放。

男孩突然冷到直打哆嗦，他抱紧胳膊，呼出一口白气。尼欧难以置信地摸了摸铁门。果不其然，凉到冻手。他惶然四顾，发现在这舰桥中，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军官都向彼此投去了不明所以的目光。对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气，他们同样深感疑惑。

顷刻间，盛夏之海化作凛冬大洋。

“战…战报！”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颤着喊，“无线电静默，所有频道的通讯……都断了！”

·

当雷云雨云伴着融化的天穹一并消逝时，遮天火幕将森兰染成一片黄昏之色。欧哈德·拉里大张着口，没能说出一个字。

巨树玛尔徒留枝干，翠光长明。蔽日绿冠分崩离析，直刺那轮新生的红日。叶片集群在庞大的热量与辐射中缓慢游移，翻搅着它，汲取着它。红日与菇状气云早已扭曲变形，向内发生诡异的收缩，彻底失去了令几代人记忆犹新的可怖外形。

那是一片悬浮在头顶的红绿光海，两色酣战不休。驻守的一方渐显疲态，攻入的一方胜券在握。

“走吧，拉里先生。”卡拉菲阿尔·岚朝那男人伸出手，“我该带你去见第三个奇迹了。”

一个世界自缔造者心中诞生。看着它的球状边界匀速朝自己扩张，欧哈德·拉里大声疾呼，蹬着双脚朝崖边退怯。

男孩邪魅地微笑着，纯色金眼中透出深邃的光华。他抓住了拉里的手，力气虽小，男人缺像被烙铁碰到那样惊慌失措。

充盈着白与蓝的球体将拉里吞没，他跌到一片硬质地面上，即便被放开，还在挣扎个不停。

“你受到惊吓了，拉里先生。”卡拉菲阿尔信步离开，嗓音很是愉快。

拉里匆忙戴上滑落的眼镜，离他远远的。

这是一处未知的世界，一轮白日悬浮在蔚蓝穹顶的正中央，十六道半环状云以太阳为中心分布，用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旋转着。白色地面反射着天空的色彩，也反射着拉里模糊的身形，好像是玻璃质，又好像是石材。天地交界处是一道深蓝色的线，这线如同他眼前的地面一样平整如斯，没有分毫起伏。

除此以外，这儿空无一物。

当拉里沿着地平线平移目光时，卡拉菲阿尔的背影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同时，还有一艘山峦般巨大的白色舰船。

“这是什么东西！我在哪儿！”他大喊。身边万籁俱静，歇斯底里的声音很快就弥散到了远方。

“这里是森兰发源之地，真正的与世隔绝之所。除了岛屿的管理者们，还从未有人涉足。”男孩回头，眼中带笑，“此处即是我等曾经的第一隐居地——瓦蓝之国。”

他抬头仰望那艘通体洁白的角锥形战舰：“百无聊赖之中，我们实现了诸多幻想。这便是其中之一——母舰瓦蓝号。”

优雅的英语转而变为古老的希伯来语，缔造者向唯一的听众宣告着他的预言：

“今天，太阳大陆[3]将震惊寰宇。♂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