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天气微微转凉，男孩穿着当年那件灰边银扣的浅色套装，和安娜一同推开门走出了居住一年的木屋。他放下了大皮箱，站在小屋边抬头望着自己的阁楼。一年的乡村生活让岚看起来结实了少许，如今这件行李已经不像当年那么要他的命。安娜轻呼着小主人的名字，岚沉默地转过头，犹如刚来这儿的那天一样，神情泛着丝丝迷茫。

不远处，卢卡的一声呼唤令他回过神，沃格罗斯夫人和数名教师带着一大群孩子正向这边走来。那是整个维米斯?杜南学院的学生和老师，他们要为这名即将踏上旅途的学生送行。

海蒂?巴塞尔第一个跑了上来，轻轻拥抱了呆站在原地的岚，将一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递到了他手中。

“给，这是我们大家给你的饯别礼。”

男孩望着信封，神情愕然。安娜点了点他的手臂，岚这才将它拆开，抽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张照片，似乎是某只相框的彩色摄影。相框内装裱着一块橙褐色的奶酪壳，上面签着许多人的名字。整张照片泛着微微的潮气，好像是才被冲印出来的样子，而在其背面，还写有数行小字：

沉默小天使：艾丽西亚?卡斯蒂略

烧山者：海蒂?巴塞尔

篝火专家：齐格弗里德?库阿伦

坏脾气的保镖：卢卡?加西亚

会动的图书馆：萨穆埃尔?德?费尔南多

祝愿我们亲爱的朋友---狂奔的猫儿眼：岚?布里特莱恩---幸运常伴、早日归来。

1925年9月14日

“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男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他捂住自己的嘴巴，深深低下了头。在阳光的照耀下，眼泪一滴滴落进草地，就像晴空里的小雨。

“再看看这个。”萨穆埃尔提着一只装满泥土的小铁桶，将他凑到岚的眼前。“这是法庭树的枝条，明年重返露营地的时候，我和大家会亲手将它种下。我想用你的姓给它命名，你看怎样？”

“不好...”岚抽泣着说，“维米斯...叫它维米......”

“那就叫它维米之树，只属于我们的树。”

岚连连点着头，发出呜呜的哽咽。安娜将他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抚着男孩的后背。

小镇的入口处传来几声鸣笛，一辆黑色平顶的小汽车缓缓朝人群开来，停稳后从驾驶室下来了一名制服笔挺，帽檐压额的司机。

“请问哪位是布里特莱恩先生？”男子整了整领口，拿出一张便签向人群询问。安娜看了看身边的岚，用眼神说：该走了。可他仍低着头默不作声。

“嘿！”当男孩原地伫立毫无动静之时，人群中传来了卢卡?加西亚的大声呵斥，“你又不是去下壕沟！抬起头滚蛋！”

“快跑吧，待会儿卢卡大哥撵你上去。”齐格弗里德?库阿伦窃笑着，最后一次调侃着他。

岚用力擦干眼角，抬起头来看向维米斯?杜楠学院的三十余名师生。年轻的三湖子爵一把扯掉了大衣上的第一颗锡纽，走上前去，按在了小铁桶的泥土中。

“我发誓，我以未来的黑德科恩伯爵之名发誓，有朝一日，定将重返此地，成为一名优秀的贵族，满载着荣誉和大家相聚。”

说罢，他提起行李，转身离去。汽车的反光镜中，岚看见了伏倒在卢卡大哥怀中伤心流泪的女孩海蒂，看见了拉着齐格弗里德口袋轻轻抽泣的艾丽西亚，看见了人群挥舞的手臂，看见这迷人的小镇离自己越来越远。男孩紧紧闭上双目，不再朝身后多看一眼。他将永远记得这一年的时光，以及大山和小镇为自己和友人带来的变化。

海蒂?巴塞尔，原姓莱格利斯（l'église）。凡尔登战役中她和父母以及两个哥哥所居住的街区遭到猛烈轰炸，举家身亡，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其后背和手腕因灼烧导致的疤痕任谁见了都不免脊寒。于收容所内康复后女孩被巴塞尔家收养，1920年迁回养父母的出生地维米斯。在大山与农田的包围下，她慢慢从自闭不言中恢复了过来，变成了如今人们眼中这个可爱的女孩。

卢卡?加西亚与萨穆埃尔?德?费尔南多。前者同海蒂一样，故乡伊普尔在德军的炮弹与毒气中化为一片废墟。据沃格罗斯夫人描述，八年前他和父亲逃亡至瑞士，当时的卢卡全身缠满绷带，一只眼睛几乎看不见东西，嗓音也沙哑得厉害。如今他作为一名稍年长的监护者，已经在学生们的心目中有了相当重的份量，可谁也不知道他那西班牙式的姓氏是否是本姓，也没有人敢于过问父子二人是如何来到的维米斯。

另一名男孩身为奥托?弗朗茨大公（Otto?Franz?of?Austria）的外孙，据本人所说，自出生时他便由其外祖母抚养，也没有任何关于父母的记忆，更别说他那风流成性的外祖父了。八岁时，他和他唯一的亲人流落至此，可仅生活了半年有余，老人便与世长辞。岚刚到这里时，他性格孤僻，整日捧着各类书籍埋头默读，再小的事都能令之迸出怒火，甚至还和卢卡打过几次狠架。岚几乎是看着萨穆埃尔一步又一步地融入这三十余人之中，逐渐变得平易近人，并对能为低年级的学生答疑解惑一事抱有乐趣。

还有那自幼丧父的库阿伦，农家孩子，讨厌鬼库阿伦......

“天气不错呢布里特莱恩先生。”驾驶员的语调非常轻松，岚知道他是有意而为之。“我做了个小玩意儿，就在后车座放着，您愿不愿意劳驾试试两边的耳机音量是否一致？”

那人腾出一只手，竖起拇指指了指身后。女仆顺着方向拿起一只做工简单的小型矿石收音机，调准频率，为沉默的岚戴上了铁丝耳机。

耳机中传来带着些许杂音的贝多芬田园交响曲。

第二乐章。♂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