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决定再次展开行动。和刚才不同，众人各自把厚重的衣物以及能够丢下的东西——包括脚上的靴子——都留在了原地，接着便纷纷摆出冲刺的架势，三声之后一齐朝着那可恶的教士冲了过去。

这个决定十分欠考虑，根本谈不上是对策，不过是一群头脑发昏的人用命在发泄罢了。追追停停不到两分钟，所有人就都精疲力尽地倒在了地上。

这距离就像是生与死，代表着双方之间那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若是平日里惯用的笔记本在手，我定会将这兀然出现在我脑袋里的不详词句写进去。

岚出现了轻微的脱水症状，他眼窝微微凹陷，嘴唇干燥开裂。我不敢再给他薄荷糖，心知黏腻的糖汁只会让他的嗓子备受折磨。

“克拉伊雅小姐...挖口井吧...说不定能找到一点水......”刚说完我便开始咳嗽，喉咙里就像被人塞了一块沾满辣椒的硬海绵。

女孩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抬起手臂，停顿数秒后砸向地面。粗糙的岩石像干面包那样炸裂开来。

“犹如伏尔坎（注1）之锤......”我叹道。

十余秒后，克拉伊雅的身影消失在了深深的洞底。几乎是同时，她掉落在了数米外，仰面躺在了滚烫的地上。

沉默。

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所有人。被逼入绝境这一事实在脑海中散播剧毒，绝望在周围的空气之中凝结成团。

我抓住坑洞的边缘，伸手进入“玻璃墙”将克拉伊雅拉回身边。当和那少女爬上地表，发现安娜正将一只手腕贴在岚的嘴唇上。男孩十指牢牢扣着他洁白的小臂，喉头一阵起伏。

我挡在了克拉伊雅和两人之间，阻隔她的视线。片刻过后，呜咽之声传了过来。女仆抱着岚的脑袋，将一片尖石扔进一旁的透明墙壁：“上帝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下地狱的（注2）。”

头顶的沙漠刮着大风，我却连一丝凉意都感觉不到。骆驼脱离了木桩开始乱跑，很快就走远了。格雷戈里再度不见了踪影，小小的营火也在不经意间被埋到了沙子下面——对我们来说，是上面。

“卡恩，我们赌一把。”克拉伊雅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怎么赌？”我尽量让自己清晰发声。

“快腿，”他对我说，“你，和我，就我们两个人去抓那厮，如何？”

这绝不能算是个良策，但的确是现有阶段为数不多的我们所能够办到的事之一。方才因需要配合安娜和不擅短跑的岚，我确实放慢了脚步。虽然不知道克拉伊雅是否也那样做了，但从她的自信中不难看出这一点。不过这场赌局有三个致命的缺陷：只要先驱原地伫立，我们就会在迷宫中一阵乱穿；且能不能通过跑直线追上那“教士”都是个问题；最后，就算抓到了他又如何，如果保持距离不过是先驱造成的假象，在逮到他的那时我们该怎么做？揍他？

可即便如此，这场赛跑也有进行下去的价值。所谓“尽人事，从天命”，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岚和安娜决定尽可能地跟上而不是留在原地，如此一来，计划若是失败——这可能性很高——我们折返时所消耗的体力也会相对少一些。

稍稍活动了下关节，克拉伊雅摆出了冲刺的架势。意外地，这次青年竟回头看了一眼。

“他露怯了。”女孩兴奋地对他哥哥说。

待到我等准备妥当，安娜大喊三声，我与那少女顿时化身离弦之箭，在这白色的世界中以贯雷之势朝着目标狂奔。先驱亦不甘示弱，他步伐轻灵，一路飞驰。第一阵痛苦涌入肺腔，我想象着全身的气血正不断灌入手臂与双腿，用意志强迫它们保持着和克拉伊雅一样的运动。

十余秒后，屏息疾行的女孩发出一声力尽的呻吟，她瞬间向前倾倒。这并非意料之外，早在出发前我便做好了准备。不过是跃出一步，做来绝不困难。当她还未与地面成一半直角时，我就接住了她。

“米海耶！”远处传来惊叫。

后背受到一阵撞击，紧接着便是疯狂的摩擦。也不知滑出了多少米，挪动我视野的力量才肯作罢。我仰面躺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到脖子上的汗水正不断冒出，渗入地下。克拉伊雅软软地滑向一旁，霎时便失去了方才的英姿勃发。

远方的“教士”转过身来，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我感到他帽檐下的阴影中有一道视线，直视着我们二人的丑态。

我撑起自己，将虚弱无力的克拉伊雅架离滚热的地面。烦躁首次涌上心头，我猛地拉开了衬衣的两颗扣子，向回走去。年轻的商人之子听到自己的口中喊出一句鲜有的咒骂。

方才冲刺的距离约有百米，岚和安娜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远离，如今已变成了远方的两个微缩人影。人影中的其中一个正冲我们挥手，他在大喊，呼声遥不可闻。当接近到一定程度时，我终于听清了他的声音。

我和克拉伊雅同时回头看向身后的先驱。果如岚所言，我们停下，他也停下；我们朝前小跑两步，他竟也跑了起来。

大家聚到一块儿。“毋庸置疑，他隐瞒了一些事实。”安娜边说边将手绢递的岚，并嘱咐我别回头看他们二人手上的动作。很快，一阵尖锐感就锥进了我的骨头。

“一百米，”男孩从我身后伸出手，克拉伊雅把自己的手绢也递了过去，视线避着我的脸。“这不是他想要远离我们的距离，是他无法离开我们的距离。”

一番折腾后他们二人双双坐下。岚把手在自己的裤子上揩了揩，留下几条血渍。我们一同望向那人。“替代者”面朝这里，像一尊雕塑般站着。

“并且，”他咽了口唾沫，表情一阵扭曲，“你们是否留意到，那个洞。”

“洞怎么了？”我问。麻木过后，愈发强烈的痛楚开始让我冒出冷汗。

“你看，现在它在我们的后面。”岚指着远处的那个小黑点，“可刚才，先驱被你们追着跑时，那个洞出现在了他的前方。我可不认为这地方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坑。”

女孩轻轻抽气，睁大那双金色的眼看向她的兄长。岚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这里比我们想象的要小得多。不仅如此，走。”

男孩带头折返，将自己的追随者一并引到了那个深洞的附近。同刚才一样，“替代者”在身后紧紧的和我们保持着一百公尺的距离。

“你觉得是谁把洞口的那些石头给弄走了？”他指着地面说。

安娜用他翠色的瞳仁诉说着自己的惊叹。我和兄妹二人一同朝上望去。

我看见了头顶已被大风吹跨的营地，还有那散落一地的大衣和外套♂狂♂人♂小♂说♂网*♂www.du♂shu.k♂r♂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