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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晦暗,粗粗看去并不真切,只瞧得一个囚徒被藤蔓捆缚在石壁上,可经了小和尚提点,两人仔细一看,这囚徒的脑袋竟是不翼而飞。
    了难暗自啐骂一口。
    这帮小崽子实在太不像话,值班时饮酒博戏也就算了,特么窟里人死了也不通传一声。不,兴许他们压根就没发现这人死了咧。彼其娘之,是时候该狠狠操练一下了!
    “想必是禁不住牢狱,自个解脱了吧。”了难和尚瞧着那无头尸呵呵冷笑,“这手段倒是新奇,还能把自个儿脖子摘下来。”
    “可是……”
    小和尚凑到牢门前仔细打量,许久才回过头面色煞白。
    “他的头哪儿去了?”
    牢笼中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却是没有发现那囚徒丢掉的脑袋。
    “施主想知道那脑袋去了哪儿么?”
    一间囚牢中忽的响起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小和尚扭头看去,却是个形容消瘦、面皮松弛的番僧,瘫坐在地,身上缠着藤蔓,好像一只行将就木的老狗。
    小和尚摸了摸脑袋,却是应了一句。
    “我也是和尚,不是施主。”
    那番僧操着嘶哑的声音。
    “在贫僧看来,能给上一口吃食的都是施主,小施主既也是个参禅念经的,不如施舍则个。”
    小和尚闻言,呆头呆脑地从怀里掏出半个冷馒头,正要隔着铁栏抛过去。那了难却是冷不丁开了口。
    “这番僧参的是吃人的禅,念的是剥皮的经,小和尚要当这厮的施主,光是馒头怕是不成。”
    “这……”
    小和尚闻言一愣,脑子还没转过弯。那番僧忽的眼冒红光,手脚并用便要扑过来,可惜他刚有动作,身上的藤蔓就瞬间活了过来,把他死死地拽住,半点前进不得。他便不再挣扎只嘻嘻怪笑,一口烂牙间喷出涎水。
    “小和尚变成老秃驴殊为可惜,不若趁着皮细肉嫩,施舍给我等分而食之,诸位施主,你们说是也不是?!”
    “正合某意。”
    “腿上肉多,却要留给俺。”
    “模样挺俊,光吃岂不可惜?”
    ……
    话音方落,这窟中的囚徒们顿时躁腾起来,哪里有先前那死气沉沉的模样,连那几乎要融入石壁的,都开始挣扎抖动,似要裂壁而出。
    小和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脚颤栗不知所措。
    老和尚摸着弟子的小光头,只唱了声阿弥陀佛。
    “瞧着没?”了难大咧咧笑道,“这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
    说罢,他迈开大步向前,丝毫不理会那些污言怪语威胁谩骂,仿若全当是蚊虫聒噪。
    ………………
    三人一路向下,渐渐把囚徒的嚎叫甩在身后,而眼前也豁然开朗。
    了难将火把挂在石壁上,领着了悟师徒跨入一处宽广的石室。
    这石室内灯火长明如昼,装扮成大雄宝殿模样,中央法台上供奉着主尊佛像,其他陪侍的佛像在两侧依次排列,其余装饰,如帷幔、祭台、香炉、牌匾……无不具备。任谁也难想到,穿过那一路阴暗幽深,在这山腹深处,居然有这么一处堂皇的宝殿。
    只不过那莲台上坐着的不是释迦摩尼,而是一位三头六臂的佛陀。这佛陀虽带法冠、披袈裟,但面目皮肤都栩栩如生人模样,小和尚晓得,这就是三位师祖所化的三身佛。
    他好奇仔细打量,正面是位面露悲悯的老人,应当是慈航普度的空见祖师;左边是金刚怒目的中年,定是法相庄严的空性祖师;而右边那个淡然微笑的青年,当然就是那位风雅的诗僧,自家这一脉的祖师空衍了。不知怎的,小和尚总觉得相对于其余二位祖师,自家祖师的面孔上仿佛差了些意味。
    “本善。”
    “啊?”
    小和尚回过神来,却是师傅在呼唤。
    “还愣着干什么,快随我来拜祭师祖。”
    小和尚赶紧应声,跟着师傅一起焚香叩首拜祭,一番折腾下来,他忽的瞧得师祖身边陪侍的佛像颇为不同,不似寻常佛像那般姿容饱满,反倒有些干瘪枯瘦,连五官都有些扭曲模糊。
    “这些是寺中历代先贤的法身。”
    小和尚恍然,扬起头问师傅。
    “师爷的法身也摆在这里吗?”
    没等老和尚回答,旁边的了难和尚却是哈哈一笑。
    “证得肉身不朽留有法身在世的才有那资格。”
    他促狭的逗弄着小和尚。
    “你家师爷只能放那儿。”
    手上所指,却是石壁上开凿出的一排排小石穴,其中小部分放置着各种式样的盒、罐、瓮。
    小和尚不服气了,嘴巴一鼓,“可……”
    了悟老眼一鼓,把徒弟到嘴边的话给瞪了回去。然后笑眯眯把骨灰盒放入一个空石穴中,默不作声扫了眼那些个金身遗褪,暗自瘪了瘪嘴。
    呵,比上次来时,又少了几个。
    ……………………
    归程时,囚徒们自然又是一番恶行恶相。
    可怜本善小小年纪哪儿见过这阵仗,一路上只勾着头紧紧跟着师傅的步子,出了洞窟,过了索桥,他仍是止不住后怕,手心背心全是冷汗。
    他回首望去,那幽深的洞窟好似择人欲噬的怪兽,而看守这怪兽的,居然只是几个吊儿郎当的酒肉和尚?
    “这么些人手,就不怕里面的人逃出来么?”
    了难和尚浑不在意,只头也不回地答道。
    “窟口留僧人看守,只是防止某些不明就里的香客闯入。”
    末了,又解释了一句。
    “有三位祖师坐镇,这化魔窟三百年来都是有进无出,管他邪术高深、魔焰滔天,入了窟中,都只是化作石头等死罢了?”
    一个“死”字不说还好,一说出小和尚脑中就闪现出在窟中所见。狰狞的囚徒,逐渐化为石头的活人,形容枯朽的先人,还有那三头六臂的祖师。
    兴许是吓懵了,一个没由来的念头闪过,化魔窟,化魔窟,既可化魔为佛,可否化佛为魔?一句荒唐的话便脱口而出。
    “若是祖师入了魔……”
    话到半截,小和尚苦了脸急急打住。糟糕了,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了难和尚微微一愣,便哈哈大笑起来,全当是童言无忌了,也不恼反而打趣道:
    “俺们三位祖师爷是世间一等一的神僧,若是入魔,自是一等一的魔头!”
    …………
    子时,夜色深沉。
    化魔窟旁,那陡峭的绝壁上突然攀爬上一个人来。
    说来怪异,这人既然能爬上悬崖峭壁,但行动之间,各处关节仿佛生了锈,说不出的僵硬。他拖着蹒跚的脚步,一步步挪到化魔窟前。
    此时,窟前看守着一个白胖的武僧,可惜这厮裹着个毯子,倚在石壁上,满身的酒气熟睡正酣。
    那怪人站在他面前熟视良久,那白胖武僧似乎在感到了什么,咕噜着说了几句梦话,翻个身竟又沉沉睡去。
    见此,那怪人终于迈动僵硬的脚步,渐渐逼近,最终却径直越过,走入了化魔窟。
    此时,天风推开云翳,勾月投下冷光,只照得一席破烂僧袍没入漆黑的洞窟中。
    进了这化魔窟,这僧袍人的动作愈加僵硬缓慢,一路行来,破烂僧袍下洒下带着火星的灰烬,被洞窟中的细风缓缓卷开。
    他的到来,再次沸腾了这枯寂的洞窟。
    “选我!选我!”
    “到我前边来。”
    囚徒们大多挣扎嘶喊,他却全然不理会,只蹒跚着停驻在番僧的牢笼前。
    “嘻嘻,看中我了吗?也罢!”
    番僧慢慢站起身来,顶着蠕动收缩的藤蔓,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铁栏前。
    “与其苟且,不如速死。”
    说着,他双手抓住铁栏,把头猛地一撞,硬生生把脑袋挤进了那巴掌大的铁栏,把头颅送到了僧袍人的身前。
    僧袍人伸出手来,枯瘦如骨爪的手抚上番僧的脖颈,尖锐的指甲扣入皮肉,立时鲜血淋漓。
    “来吧,来吧。”番僧喃喃自语,“我的怨恨,我的恶念,我的业果,带着我的头颅……”
    噗嗤,皮肉撕开。
    咔嚓,颈骨断裂。
    番僧的尸体扑倒在地,血液自脖颈涌出,冲积出一个小小水潭,粘上鲜血的藤蔓蠕动着,将其慢慢拖拽向石壁。
    那人携着他的头颅,脚步蹒跚着穿过嘶噪的囚徒,穿过静坐的肉身佛,一路上洒下点点灰烬。
    他绕到三身佛的侧面,一个被莲台与供桌遮掩住的视线死角,这里用石块堆码着一个简陋的祭台,上面供奉的不是瓜果馒头,而是三颗干瘪的头颅。
    烛光跃动,这人昂起头注视那三身佛,但见他头顶着破烂法冠下,一张面孔枯瘦如干尸,遍生白毛,一对獠牙探出吻外。
    这僵尸张了张嘴,发出几声莫名的嘶吼,便将手中的头颅放在祭台上,而后退下几步,僵硬地弯腰叩拜。
    莲台上,那笑得悲悯的佛陀嘴角微微一动,在晃动的烛影中,显出些许狞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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