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子是非死不可的……

    方林山背靠在木门上，冰冷的汗水湿透了脊背，他握紧了双拳。http://m.sanguwu.com/208067/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妙子迟早会发现她的夫君其实是一个冒牌货。然后呢？没有然后，然后就是妙子为了给夫君报仇，举报他，然后他死。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这是1938年的初春，距离上海沦陷刚好两个多月，距离南京大屠杀刚好一个多月。

    当时日本人的军队就像是势如破竹的洪水猛兽，逼得革命军节节败退，南方半壁江山沦陷，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军统局的戴笠才不得不剑走偏锋，试图通过暗杀来动摇日本人在沦陷区的统治。

    当他收到为数不少的参与南京战役的日军高级指挥官在上海泸西的临时医院修养调整的情报时，立刻想到了杜可以作为他的绝对帮手。

    然而因为泸西的临时医院现在聚集了大量的日军把守，所以他们看上去没有任何机会。

    直到一天，他们从秘密渠道得来的日本本土的报纸上，知晓了日本派遣了上百个爱国医生来中国为前线受伤的日本军人做医护支援，并在那么多的日本医生里面，看到了一张和方林山长得非常相像的照片。

    当然，那绝不是方林山，只是两人都是医学出身，无论眼神还是气质，看上去比较神似而已。一个绝密的计划就此在戴笠和杜的手中应时而生。

    然而，这些日本指挥官绝不会在临时医院停留太长时间，所以在紧迫的时间内，军统并没有对龟田新二这个人掌握足够的信息资料，便草草的找了个机会杀掉了他，然后让方林山顶替了这个人。

    对于妙子，方林山只知道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从东京帝国大学开始，谈了五年的恋爱，后来幸福的结婚了。

    一个和你朝夕相处生活了五年的人代表了什么？代表了一种习惯。大多时候，你可能并不了解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但对方的习惯，你甚至要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比如说他最近睡觉前总喜欢拿着一本芥川龙之介的《莽丛中》翻来覆去的思索着谁是谁非，睡着后的鼾声均匀而深沉，半夜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后会亲吻你的脸颊，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喝上一杯温水，跑到院子里吸烟，吃饭的时候喜欢和你讨论家乡菜和中国菜的区别。

    有些习惯其实对方并不清楚，作为一名医生的他应该会明白这是因为那些习惯并不存在于人的思维意识中，而是一种日积月累的肌肉记忆能力。

    两个身形相貌五官都相仿的人往往说话声音也及其的相似。这一点在杜先生那里得到了证实，这也是他之所以让方林山冒险的原因之一。可是说话的语气呢……

    所以，无论方林山如何乔装，甚至通过特殊手段让自己高烧不退，假装自己生病了来掩饰龟田新二生活上的那些习惯，但不久还是被妙子发现了他的不寻常，这是后话。

    后话的意思就是妙子没有死。

    方林山不是侩子手，也不是政治家，也并非一个懦弱的人，说简单点，他只是一个医生，自从接触到这个行业之后，他就把他的人生看的如此简单。

    ――看病，救人。

    杀人这种事，他实在干不来。更何况，对方是那么单纯柔弱的女人……

    门外的妙子终于离开了。

    方林山开始在这间陌生的卧室里悄悄的翻箱倒柜，寻找一些关于龟田新二和妙子的信息，可是，因为卧室里摆放了太多的相框，都是这对夫妻的合影留念，有的在富士山下，有的在樱花林中，有的在海边，有的在学校门口，有的在婚礼的现场……

    照片中两人略显呆板的目光此刻就像是两束炙热的火焰，烧烤着方林山滚烫的脸颊，他额头上再次聚集了一片细碎的汗珠……

    今天是礼拜日的缘故，下午一点多，方林山只是例行公事去了重兵把守的临时医院一趟，在住院部那边看了看病人和伤员们的康复情况，就回到了妙子的家中。

    晚上，方林山发烧了，并以此为借口拒绝和妙子同房。可是在同居一室的尴尬是避免不了的。

    让方林山为之汗颜的是，传统日本女人的热情和体贴在妙子的身上展现的是那么的完美。

    她端来一盆热水，首先叫起趴在床上假装昏睡的方林山，为他脱掉鞋袜洗了脚，然后匆匆端着水盆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她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热水走了进来，里面还放着一块白手巾。

    妙子把白手巾从水中取了出来，拧干后叠成一个长方形放在了方林山的额头上。

    他立刻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喃喃的说：“不用了妙子，我吃过药了。”

    妙子慢声细语的说：“龟田君已经高烧四十一度了，只靠吃药怕是不行啊，这叫外敷内用，龟田君以前不是挺喜欢的吗？”

    “哦……是的啊！妙子为了照顾我已经很累了，也早点休息吧。”方林山看着面前这个温柔的女人，接着说，“我睡一觉就会好的。”

    “嘘……”妙子用两根指尖抵住了方林山的嘴，喃声道，“快睡吧，龟田君睡了我在睡。”

    方林山哪敢真的睡着？他当然是害怕妙子或许是对他生疑了，会偷偷的检查他的随身物品。

    而他刚好在龟田新二的西装内兜里，放了一包砒霜。――那是他以后要在医院毒死那些日本官兵的资本。杜先生交给他的。

    所以他假装睡着了，并时不时的就会在眼睛上张开一道小缝察看着妙子的一举一动。

    妙子现在还没有对他生疑。

    水盆里水有些凉了，妙子便起身将它出门换掉，然后在换一盆热水，继续给方林山的额头热敷。

    就这样来回伺候了方林山了一个小时，妙子也确实累了，而一动不动的方林山也被折腾的够呛，还好这次妙子端着渐渐冷却的水盆走出门去，没有在端回来一盆新的。

    妙子回到卧室后直接去了浴室，隔着一扇门方林山都仿佛闻到了里面散发出的淡淡花香。

    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妙子走了出来。

    一阵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方林山不禁再次半眯起了眼睛，他的一颗心顿时疯狂的跳跃起来。

    他的双眼闭得更紧了。

    他终于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天啊！他到底都干了一些什么，要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还有这个可爱而贤惠的女人，为什么要承受这样荒唐而可笑的遭遇？

    有人说一夜很短，短到一闭一睁天就亮了。可是他闭上了眼睛，在睁开的时候天没有亮，好像比之前还要黑……

    他陷入了深深地恐惧之中。

    今天晚上发烧了，那明天晚上怎么办？难道他每天晚上都要发烧吗？

    他到底该如何安置这个可怜的女人？

    杀了她吗？

    他连碰这个女人一下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要杀死她？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日本在泸西的临时医院里，到处都在死人。冈村宁次死了，很多军衔极高的指挥官们也死了，大批在此疗伤的部队伤员们也死了……

    他们的死因很蹊跷，全部口吐白沫，七窍流血，整座医院的上空都仿佛飘散着一种死尸的恶臭。

    昏暗中，方林山走在横七竖八的死尸走廊中，走廊的尽头，是一片自由的光明。

    距离出口越来越近，他却感到前方出口处的光明越来越强烈，迫使他不得不禁闭起了双眼。但脚步仍然吃力而笨重的向着外面走去。

    忽然他感到有一个人在背后抱住了他并将他拽倒在地。他回头看去，就看到了好像发了疯的妙子。

    妙子恶狠狠的看着他，口口声声的尖叫道：“你还我夫君……”

    他猛地挣脱开妙子的束缚，向前打了个滚。

    “扑通！”他终于从噩梦中惊醒，才发现刚才他已经滚落到了床下。

    “你怎么了，又做噩梦啦？快进来。”妙子用一只胳膊支撑着，半坐了起来。

    “没事的。”他说，“我去外面睡。”

    终于熬过了这漫长的一夜，妙子早早起床，为他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家乡早餐。

    桌子上放着一杯温水，那是妙子为他准备的。

    他没有喝。

    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到院子里抽上一根香烟。

    在吃饭的时候，他一直都在保持着缄默，尽量低头避开妙子关心的目光，每当他不经意的抬头看妙子一眼，便立刻想到了她温暖丝滑的身子。他面红耳赤的低头狂吃个不停。

    直到他囫囵吞枣的吃饱以后，拿起手帕擦嘴的时候，才赫然发现，坐在榻榻米对面的妙子正在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怎么了？”他好奇的问道。

    可以这么说，这时候的妙子的神情比他还要好奇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