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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在下面观望。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穆万江才慢慢弯下腰,把那血糊糊的头发捧起来,用一只手慢慢地抚摩,梳理。
    天快黑了。
    穆万江还在为张彩云梳头。
    几个人在下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村长终于仰头轻轻地说:“万江,我们得走了。”
    他叫了三声,穆万江好像才听见,他慌张地点点头,然后,抱着媳妇的头发下了车……
    从那以后,穆万江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还是不爱说话,变的是他的眼睛。
    我说人的眼睛和狼的眼睛一样,那只是说形状,人的眼神和狼的眼神决不相同。
    而穆万江的眼睛变成了狼。
    他没有再找女人。
    他一直孤独地生活。
    他养了十几条细狗。清一色,都是白的。
    他成天扛着双筒猎枪,在草甸子上转悠。
    大家都知道,他的目的不是打猎,而是复仇。
    他出发之前,把那十几条细狗都用铁链子锁在院子里,几天不给它们吃一点食物。
    在狗们饿得满院子乱窜、狂吠的时候,他低着头磨一把重三公斤的剁骨菜刀:“霍!霍!霍!——”
    先后有两条狼被穆万江消灭。
    穆万江发现了狼的踪影,眼睛立即就变绿了,他举枪,瞄准,扣动扳机:“嘭!——”
    他散发的铁砂弹是不会要狼命的。
    他放枪更大的含义是向狗发出命令,于是,那十几条饿疯的细狗立即追上去,它们在草丛中奔跑的速度风驰电掣。
    就这样,惨剧又发生了。
    那条狼先是受了伤,它忍着巨痛一瘸一拐朝前逃窜。
    那十几条细狗转眼把狼追上了,狗和狼咬成一团,狼终于寡不敌众,哀号着倒下了,十几条细狗把它团团围住,吃它。
    从那些细狗撕咬的动作看,开始狼还在反抗,渐渐它不挣扎了,那些狗吃得越来越从容。
    最后,那狼就只剩下了皮毛和骨头。
    当然,平时很难发现狼的踪迹,更多受连累的是兔子之类,它们都死在饥肠辘辘的细狗牙齿下。
    但是,穆万江经常可以找到狼窝。
    他坚决不让细狗吃狼崽。
    开始的时候,有的细狗朝狼崽扑,当场被他用枪放倒了。
    其它的狗再也不敢了。
    他用锋利的剁骨菜刀,剁狼崽。
    他先剁狼崽的四个爪子,接着剁四肢,再接着剁尾巴,最后剁脑袋……
    狼崽在惨叫,狼崽的叫声像小孩。
    穆万江把一条条狼崽分解之后,再把那些尸块组装在一起,很完整地摆在狼窝旁,然后带着细狗离开。
    半年多,他亲手剁了几十条狼崽。
    张彩云的死是真事。
    她死于一九七四年夏。
    她连尸身都没留下,只剩下头发。
    她生前,我没有见过她。我去我奶家的时候,她已经死半年了。
    关于她惨死的描写是我的想像。
    真实情况应该比我的想像还要恐怖。
    当时,几十条狼包围驾驶室的情形,张彩云临死之前的心理……
    没经历过的人谁都想像不出来。
    不过下面是我亲身经历的。
    那记忆已深深刻在我的脑子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天,我姐领我去草甸子上挖草药,回我奶家的时候,天黑了。
    黑压压的草甸子像我奶家的房子,是圆的,根本没有方向。
    我们迷路了。
    我姐抓着我的手,跌跌撞撞在草甸子上奔走,我们的心里无比惊恐。
    我的心里一直想着那饥饿的狼群,想着那只剩下毛发的张彩云,想着那一条条被剁碎的狼崽……
    起风了,风远远地在嚎叫,像女人在哭。
    真的有女人在漆黑的草甸子上哭!
    我和我姐几乎是同时感觉到了那是女人的哭声。
    她一下抱紧了我。
    或者是她先听见的,她触电一样抱紧了我,而她的惊怵使我确定了那就是女人的哭声。
    我姐的身体很凉,我能感觉到她在剧烈地抖。
    那哭声裹挟在浩浩荡荡的风声里,断断续续。
    实际上,那不是哭,是嚎,是没有泪水滋润的干嚎。声调悠长,焦枯、惨烈,令人毛骨悚然。
    就像一个人被活活扒了皮一样。
    我也怕极了,但是我竟一点都不抖。
    我相信如果我是跟着父亲,不会这样怕。
    我姐太脆弱了,太单薄了,她哭起来。
    想想,她当时也不过十九岁。
    我家那里说的都是虚岁,实际上,她只有十八周岁啊。
    她的哭扰乱了我的听觉,我听不清那女人的哭声了。
    七岁的我就有一种男子汉的气势,我说:“姐,有我呢,你别哭。”
    这一说,我姐抱住我的头,哭得更厉害了。
    那女人的哭声时远时近,时隐时现。
    我拉着我姐的手:“走哇!”
    实际上,当时我们已经接近20号屯子了,只是因为太晚了,屯子里家家户户都睡了,没有一盏灯火,我们就找不着了。
    我突然看见了屯子的轮廓。
    “姐,到啦!”
    我姐眯眼四下看了看,马上就不哭了,拉着我快步朝屯子走。
    我被我姐拉扯着,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屯子头的一棵孤树。
    就像对厢房的感觉一样,在我心中,孤树更诡秘。
    孤树就是指那种四周几里没有一棵树,独一棵的树。
    在我家乡,所有的人都对孤树充满敬畏,那种敬畏极有可能是表象,深层是惧怕。
    或者说,是由于我从小就感受到大人们对孤树的惧怕,我才对孤树感到诡秘。
    在东北农村,假如有人生了怪病,深更半夜就要到孤树下求药,叨咕一堆鬼话,然后从树上掉下什么就捡回什么,在天亮之前吃掉,据说病就好了。
    那药可能是半片树叶,可能是一粒鸟粪……
    孤树的四周,总是摆放着已经风干的馒头(那馒头上画着圆圆的红点),还飘飞着纸灰,让人感到有些瘆。
    孤树一般都很老,不管什么东西越老越有说道。
    而且,孤树都繁茂,头发长长的,而且乱蓬蓬。孤树把自己遮蔽得严严实实。
    从孤树下走过,可以听见树叶“窸窸窣窣”的低语。
    鬼知道它在说什么。
    屯子头的那棵孤树离我和我姐只有十几米,在黑夜里显得阴森森。
    借着暗淡的夜色,我陡然看见有个东西站在孤树旁,我的胃一下就空了。
    说是人,那东西却是毛烘烘的。
    说是动物,那东西却是直立着。
    我碰了碰我姐。
    她转头看去,吓得“哎呀”一声,拉着我撒腿就跑起来!
    我被她拽着,还不时地回头看那个东西。
    我们进了屯子,竟然没听见狗叫。这不符合农村的风格。
    ……那次经历,那个黑影,我再没有机会探明究竟是什么东西了。但是,当时我怀疑那是一条狼——穆万江残害了狼崽,母狼到屯子外哭。
    屯子里的狗被那凄惨的哭声镇住了,它们竟然吓得不敢叫。
    想到了狼之后,我越回忆越觉得那东西像狼。
    在夜色中,我看见它的双眼闪着光,像绿莹莹的灯。
    《十万个为什么》这样告诉我:狼的眼底有许多特殊的晶点,那些晶点有极强的反射力,将许多细微的光源都聚集成束,反射出来,看上去就像两盏灯……
    而我姐的说法跟我不一样。
    我们进了那圆形的房子,爷奶立即就点上了灯。
    他们都没睡。
    我姐扑过去,抱住我奶,一边抖一边哭。
    “这么晚才回来!你们把我吓死了……”我奶说。
    “奶,我看见……”
    “你看见啥了?”
    “我看见张彩云啦!”
    我哆嗦了一下。
    “张彩云?”
    “就是她!……”
    我姐见过张彩云,还搭过她的车,她对张彩云很熟悉。
    她是成年人,她看得应该比我更真切。
    “在哪?”我那个姓孙的爷坐起来,问。
    “就在屯子外的孤树旁。她朝我笑着,她的头发上都是血!”
    “孙茂致,你去看看!”我奶对我爷说。
    我爷犹豫了一下,披上衣,拿起手电筒,走出去了。
    我姐说得很坚定。这时候,我越想那个黑影越像人了。是不是屯子里那个女疯子呢?
    我爷很快就回来了。
    我怀疑他只是在房前呆了一会儿,根本没敢去。
    “你看见了吗?”我奶问。
    “啥都没有。”我爷低声说。
    不久之后,我到林县去过一次。
    我表姐家住在那里,我在她家呆了一些日子。
    我搭乘的那辆解放车同样要横穿那片草甸子。当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路上,我仅仅是看到了一只兔子,它惊慌地冲过土道,窜进了更深的草丛中。
    由于我表姐夫就在化工厂上班,给厂长开小轿车,因此,那一次我见到了化工厂那个姓张的卡车司机。
    他跟我表姐夫关系不错。他是一个十分老实的人。
    现在想起来,当时他也就三十多岁,但是在我眼中他已经很老了。
    他最突出的特征是没有胡子,一根都没有。
    他经常抱我。我当时已经七岁了,已经不愿意让大人抱了。
    他每次到表姐家都给我带好吃的,大块糖,瓜子,饼干……这些东西当时是多么奢侈啊。
    我一直对他抱着一丝幻想——他给过张彩云一把蒙古刀。
    他有蒙古刀。
    至少他能搞到蒙古刀。
    我最喜欢的是刀,而不是好吃的。
    假如有一天,他突然拿出一把蒙古刀送给我……
    可是,直到我离开林县,这个惊喜都没有出现。
    不过,我对他的印象是小时候见过的大人中最好的,我一想起他那老实的样子,就仿佛看见了大块糖、瓜子、饼干。
    有一天晚上,他在我表姐家喝酒。
    他不吃肉,什么肉都不吃。
    那天,我表姐做的都是素菜。
    吃饭的时候,我表姐说起了张彩云被狼吃掉的事。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喝酒。
    我看见他的眼眸里充满了悲凉。
    表姐夫对表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我感觉好像大家都知道他对张彩云挺好的。
    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多年之后,这个真实的故事有了一个更加令人惊悚的结尾。
    我长大了。
    我当兵退伍分配的老家一个屯子供销社工作。
    有一次,我表姐夫开车路过,到那个供销社看我。
    他还在那个化工厂工作,仍然是开车,不过他已经不开小轿车了,改开卡车了。
    我工作的屯子离20号很近。
    这时候,我奶已经死了。
    我爷去了敬老院,不久他也死了。
    关于我奶之死,一会儿我将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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