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就要过去，公子待在小楼的时间也越来越短。&29378;&20155;&32;&21715;&35498;&32178;&936;&969;&936;&12290;&120;&105;&97;&111;&115;&104;&117;&111;&65287;&107;&114;

公子不仅在朝堂上任职，江湖里也有事务要打理。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时局不稳，公子面上或许云淡风轻，其实心中忧虑万分，手里的卷宗密函常常一捧便是一宿，对松影便冷淡下来。

松影于是彻底成了闲人，白日里最常做的事，也就是拿了长竿去粘知了。有时在林子里遇到打瞌睡的畔央，会体贴地在她身边放一碗解暑汤。

畔央这日醒得早，睁眼便见红着脸的松影，拿了手帕要给她拭汗。但见畔央醒了，又忙不迭地逃开了，只把帕子留给了她。畔央此时犹是只不肯丢面子的硬嘴鸭，轻哼一声，拾起帕子拿在手里甩着玩，嘴上也不肯承认消受松影的好意，眯着眼睛看着风亭上新悬的碧色珠帘：“夜夜歇在风亭里，也不怕骨头凉。”

松影兢兢业业地拾了长竿粘知了，默不作声。

饱满的汗沿着额头滑下来，被尖尖的眼角戳破。畔央被刺痛得龇牙咧嘴，慌忙拿手帕摁住左眼，右眼四处乱飞的眼神忽然便定在了松影胸前。

松影慌忙背过身去。畔央脸上懒散的神色立马变得凝重，不由分说跳起将她拦住，扯开松影衣襟，却在下一刻惊慌地叫出声。

松影胸口的那条细细红印，不知何时竟变成一道真正伤口。像是被利爪狠狠挠过，揭去大块皮肉。伤口大部分地方结了痂，但许是天气过热，最深处已然溃烂，渗出脓汁。

畔央不可置信地抬眼，对上松影泫然若泣的眼神。

松影的纤瘦双手打出近乎绝望的手势：

求求你，别告诉他。

畔央摇头。

早晚都是要知道的，瞒不住的。

夏天终于留不住，松影再也粘不着聒噪的蝉，也再也见不到公子。

秋叶将要落尽时，公子终于重新回到小楼来。

公子只在楼下露台逗弄畔央新养的猫，却不上楼上风亭去。

“你收拾收拾，”公子指尖摩挲着猫耳，心不在焉地对畔央道，“半月后，便随我去务弥山。”

畔央问：“去务弥山……久住”

公子点头：“那处人烟少，灵气充沛，对你修习有好处。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学些本事。虽说你总有我这座靠山，但也不能总让你这样瞎玩。”

畔央好似还想补充什么，可见公子对那猫兴趣大得不肯抬眼，也只好将手揣进袖子里走了。等到那猫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咬了公子一口，他才悻悻地收了手，起身来对楼里前后交待许久，抬眼看到楼前的松林，想起这楼中还住着一个快被他遗忘的人。

想起那个总是低着头脸红的身影，公子不由得摇头。

她啊，初看极好，多了便腻。相处许久，还是一样单薄，不懂曲径通幽，一眼便看到尽头。

但公子还念她几分温情。

他想念她低头时，连带着微微弯曲的脊背。那根支撑着她款款而行的纤细脊椎，就像是一条柳枝，在她嫩薄的皮肉下抚育出一串青涩小苞。

公子于是登上风亭去看她。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松影不愿见他。

她将风亭里的书重新垒起，铸成高墙，把自己锁在其中，只在极小的缝隙里露出一双眼睛。任凭公子说再多好话，她也不肯从这铜墙铁壁中走出来。

公子循循善诱的温柔已被不耐烦击溃。

“你既知道我来，却不来见我，足以说明你并不思念我。

“我百忙之中来见你，你却连这点脸面也不肯赏给我么。

“既然你不想见我，那便走罢，我给你自由。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多给一样又有什么大不了”

公子或许说了许多，又或许只是轻描淡写地扔下一两句极耐人寻味的话。

而松影的眼神却一直迷蒙得如同秋雾一般，一双褪了色的眸子六神无主地在这雾气里飘荡迂回。

公子若能再心细一些，一定能留意到的。

可公子如今只觉得疲惫了。他已试着引导她，试着不厌烦她。他终于明白，纵使再美，她也不过然是纸上剥下来的一个画中人。她的成长在他收笔时便已结束，她对他的迷恋，是对他倾注的心血的回馈，却终究离不开他的匡扶。

他确实无心在她胸口剖一道印子，或许还随手折了枝春柳种上，哪里想到这柳枝就生了根发了芽，年年岁岁立在他眼前，婀娜婆娑地飘摇。可它春天飘絮，秋天落叶，扎根的土壤更是贫瘠，也算不得如何赏心悦目，反而更多添几分烦心。

拔了么公子才不是那不解风情的莽汉。

但留着亦无用。

便让她自己决定去留。

其实，若松影聪明，她早就应该知道，公子是洋洋洒洒的翰墨，文章早已写过千百篇，怎么会被她这一个孑孑的只字所困。

她理应识趣。

接下来几日，就算公子已经明确告知，这是他在小楼待的最后的时日了，松影也一直不肯见他。

倒也不是不肯。

公子在楼中收整，不经意间总能瞥到窗子外畏畏缩缩的身影。那身影几乎笨拙，动作缓慢，总不能痛痛快快地进房来，以它独有的垂柳般的体态养一养公子的眼。

公子便寻思，是不是自己当时线描得粗了，色调得老了，笔落得重了，不然怎么画出这么个心智不全的姑娘。

哪怕她明明是他一笔一画雕刻完完全全按照他的意愿塑造出来的，可美人虽美，仅有皮囊，全无灵魂，亦不能算可口。

她同先前那一二三四个姊妹一样，都是公子一时兴起的败绩。心思不玲珑，也不了解风情，对他风趣的言谈和撩拨只会回以全无新意的顺从。如今更是软硬不吃，连见他一面也欠奉。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罢。

抛弃或许可耻，但公子给了她弱柳扶风的身段，给了她青云出岫的面貌，亦给了她世间不可多得的享乐——公子觉得，自己做到这里，已是仁至义尽了。

不日，众人便搬离了小楼，而松影并没有跟着公子离去。

公子便再也不曾见过她。

不久后，听人说，原先小楼处，有只精怪作祟。那精怪看似人形，皮肉却都溃烂，分外丑陋，整日栖在被废弃的小楼里，便凭夺些道行浅的小妖怪的真元来苟活于世。

公子心善，也或许是懒散，并不曾将那精怪如何。久而久之，也便不再听到那精怪的消息了。

公子也不是未曾想念过松影。

偶尔，在尚嫌陌生的枕上无法入睡的前刻，在研好墨却不知在何处落笔时，或是在门前似有人过却并无人的寂静里……在这样一个个短暂又荒诞的间隙，一棵柔软无骨的垂杨柳，会随着穿堂风，拂进公子脑海。她曾经绣的不成样子的荷包，她初从画里踏出时婴儿般的无知神态，她在屋前驻足又徘徊过的百千个黄昏，她来到他身边时的那个宁和的夏夜……

回想起来，也并不完全枯燥丑陋。

或许就差那么一点呢。若公子肯丢掉一些浪荡的脾性，愿意多在那画卷前停留一刻，多一些凡夫俗子般的敦实；若她敢如狐妖那般恃靓行凶，敢纠缠得紧一点，紧得缠住骨肉，紧得榨出精血……

公子不由得笑自己痴。

终究是，无人能解心头梦的。

她们知道什么呢那些女人啊，看似莺莺燕燕花枝招展，其实又有哪一朵，能把花香送到公子心里去呢

一晃过去许多年，公子还是当初眉目干净的模样，面上从来不曾沉淀倦意。他身旁的小姑娘长高了许多，五官也长开了许多，却依旧坐在他对面，与他同看一本话本。

那书对公子而言虽是倒着摆的，却也不妨碍他一目十行地读。

公子忽然想起不久前有个消息传过来，说是有人抓住了他的把柄。

把柄公子忍不住笑，这世上他最不缺的就是把柄——还是稳稳当当握在别人手里，下一秒就能把他打进黄泉最底层的那种。

他随手翻过了那个老掉牙的狐妖与书生的故事。

“你去探探这个把柄罢，放你出去玩几天。好多年没见你买故事书，怎么今天突然来了兴致。”

“我听说狐妖与书生的故事出了新篇章，所以买来看看。”畔央伸手去将书页折回，“说那书生其实是头大尾巴狼，那画里的狐妖，原来是他自己画的。”

公子闻言不答，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书里的配图：“我怎么觉得这书生跟我长得挺像的。”

畔央不怀好意地笑：“你这是倒着看，才觉得书生长得美。不信你正过来试试”

公子不信邪，要把书拿到自己手里看。看了果然大呼丑陋，又骂绘插图的画匠手艺极差，果断取了手边砚台上搁着的笔，毫不客气地将那画里的书生面上抹上一个大叉。

畔央见公子还在继续往后翻，以为他是要将所有的书生都抹了，正要出声提醒这并不是他的书，却见他忽然一愣，竟失手将盛了满满熟墨的砚台打翻了。

配图里楚楚动人的狐妖，便被淹在了漆黑一团的墨渍下。

哪怕被畔央瞪得浑身不自在，公子面上也丝毫不惭愧：“说了这画匠手糙，书生画得像皮条客也就算了，居然还能把狐妖画成仙女……”

“其实我觉得狐妖画得真挺像的。”畔央忽然打断了公子的话。

公子心不在焉问：“像谁”

“胸口有红印子的那个。”

想了好一会儿，公子才摇头。

“不记得了。”

他早就忘了她的名字。那个信手拈来的，没有意义的名字。

但除了他，谁也画不好她。

——————番外

美人原是画中仙

完————————

♂丝♂路♂文♂学♂网*♂www.wen♂xu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