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襄必守樊，樊城一旦陷没，那襄阳便彻底沦为孤地。这场战事，完全无望了。”于頔所有的自信都彻底被打垮，他坐在敌台上，失神地看着烈焰浓烟里遭到毁灭命运的樊城，喃喃不已。

而俱文珍虽一向以刚强果断闻名，但这时也完全不知该何去何从，换言之这座襄阳城如何守下去？他不知道答案。此外就算守下去，对整个天下的局势有何裨益？他也不知道答案。

城内外的堪战之兵，只剩两万余。

现在绝望和迷茫是这支队伍的主色调。

而樊城落在高岳手中，代表他便能彻底将韦皋和于頔两个军事集团给割裂开来，下步高岳便应该主动出击，歼灭韦皋和刘昌了。1

因为既然韦皋无法进入樊城，代表着他的给养已坚持不了两三日，只要高岳稍微等待下，那韦皋面临的必然是大军断粮崩溃的结局。

待于頔丧魂落魄走出军府时，忠义军监军使薛尚衍悄然跟上，在轩廊拐角处对他建议：

“少保索性以襄阳全城，降了高辅师罢。”

于頔望着这位，痛苦地哽咽说到：“马会元应该已殉死樊城，再者我可是圣主婚姻之家，现在若降，对得起谁？”

“对得起两万忠义军战士，对得起山南东道的黎庶。”薛尚衍见于頔不语，便焦急地追问，“半载、一年，乃至两年，高辅师大可一面进军长安，一面围攻襄阳，他等得起也耗得起，而少保您可眼睁睁看着襄阳最终化为一片瓦砾，化为死地，忍心让这么多士卒、百姓在城破后，遭逢樊城相同的结局吗？”

“我恐高岳不愿宽宥我。”

“少保如能保全襄阳，保全忠义军数万儿郎性命，为了给后来者个榜样，高岳如何不愿宽宥你？”

“你可是监军使，职责是临戎查纠，现在竟胆敢劝我降敌”

薛尚衍索性坦白心迹：“我薛某人自小私白，进入禁内里，给高品中贵人当养子，后来又到了襄邓来，得观军容。是，我贪财，授受狼藉，如果不是没了下面，我肯定还好色，这我都承认。不过我也不会像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忠节名声，让满城百姓士卒殉葬。今日我也隔着汉川看到樊城陷没景象，实在太惨，闭上双眼，都是士卒哀嚎、投水、被斩首、告饶的画面，梦魇般挥之不去，所以我觉得，只要高岳能许诺不害襄阳军民身家，便可以开城，要是生前身后背负骂名，反正我也污到黑，也不在乎多被涂抹些。”

“容我再考虑考虑。”于頔虽然感动，可还有些后怕。

“少保，你可是肩负十万条命，生死全在你一念间，你该替他们好好考虑考虑！”等到于頔前行时，还能听到薛尚衍在身后苦苦的哀求。1

于頔痛苦地长叹声，出了轩廊，却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

晌午后，陷落的樊城，残垣断壁处，到处都是站立其上欢呼不休的武毅军、武昌军士卒。

前进两里路，得悉这一切的韦皋脸色惨白，垂首骑在黑马之上，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和他变得毫无关系。

高岳拔除了樊城，当真是极其狠辣精绝的一手。

这手直接将襄阳和己方的联系，全部斩断。

自己原本所设想的目标，还未开战，已然失败。

“这场战争，我已没法取得胜利。”韦皋的心在滴血。

果然又过去一个时辰，襄阳处的万山、磨洪滩的狼烟已彻底熄灭：庞怀玉带出来的策应兵马，看到樊城被攻下后，立刻黯然退了回去，连在汉川上架起座浮桥的勇气都没有。

只剩下韦皋这八万多兵马，进不得，退不得，彻底困在牛首山和邓城偃月堡间的战场上。1

“让我最终，再给逸崧写一封信”最后，韦皋仰头，说出这句话来。

日暮时分，邓城中垒帐幕里，韦皋派出的信使，高敬奉和高敬仰兄弟俩，跪在高岳前，奉上了韦皋的亲笔信。

高岳沉默地将其展开，看完后，暂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他起身，走到帐幕后一片空阔场地内，取出彩鸾炼师临别前赠送自己的那颗鞠球。2

沙场的月光下，高岳满腹的心事，似乎全都凝聚在足尖，他一记又一记，将鞠球踢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孤悬，铃铛的声音几不可闻，等到高岳抬起头来，几乎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后，他放下了脚，静静等待球落在地上。1

球在地上连续弹跳了许久，最后高岳拿住它，擦拭掉沾在其上的灰尘，重新放入到箱箧中。

当各路军将汇聚到帐幕里后，高岳安坐胡床上，将韦的信件举起，“这是城武给我的信，他希望来日在原野上，双方列出堂堂的阵势，一决胜负不，准确来说，他对胜利是不报奢望的，但他希望败死的能壮烈些这应该是韦皋，人生当中最后的愿望。”3

听到高岳的话后，所有军将都没有回答。

因为大家都认为这是高韦两人的事，高岳身为盟府最高的辅师，知会给他们听便好，没必要真的征询他们的意见。

静默会儿后，高岳将韦皋的信，当众人的面扔入到火盆里，顿时化为焦灰，杳然无寻。

“我高岳，不是出于个人的私怨，而是背负着国家的前程，才和韦皋交战的，所以自然不会因私怨，而答应韦皋在这信中的请求。”1

高岳这清朗的声音，回响在帐幕之中。

不少军将都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竖起耳朵。

“武毅军、武昌军、干将军、武平军、莫邪军、经略军、镇海军、清海军等等，这些军队不是我高岳的私产，我是接受盟府的委托，才肩负起统制的责任，十多万儿郎子弟的生死安危，全系在我一手，我怎会为了满足韦皋私人的愿望、颜面，为了满足他当英雄的欲望，将他们置于无谓厮杀的战阵当中呢？韦皋这种荒谬的想法，正是和我高岳最大的不同。”此刻，高岳的记忆，回到了往年蓬婆山那肆虐风雪的战场上，当那个年轻的濒死投弹手，对自己说，“我能为节帅您死，无憾。”1

高岳当时搂住他，轻声回答他说，“你并非为我而死，而是为自己而斗死的。”

想到这里，高岳抬起脸来，有着无法言说的冷静和平淡：“来日，不准列阵出战，全军自偃月垒坚壁，并出骑兵绝韦皋归路粮道，待其大军自溃后，苏浦炮军再抵近轰击，届时对面愿降的降，愿死的死，我要的，就是韦皋的土崩瓦解，而不是和他的堂堂会战。”13♂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