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刘公明，自宣武军还存在时就名满天下的将军，遇到了生涯当中最最难堪也是最最憋屈的事：四万兵马，两万神威军，还有两万奉义军，都归他都统，本来这应该是件无上的荣耀，可而今对他而言确实沉重的负担，每个月三十万贯钱，外加十万石粮秣的消耗（四万人，战马驮马接近万匹，一匹马要消耗相当于五个人的食粮）。

当初攻占兴元府时，精明的卫次公带不走赤崖关的粮仓，就一把手烧了，可兴元巡院、料集院内的金银细软全被他用骡马给驮走了，储藏去了河池城，所以刘昌占领兴元后，又围困凤州河池要塞，数万人吃的用的，全是度支司的，外加剑南财赋支援的，待到撤军时供军判官无奈地告诉刘昌，即便加上劫掠兴元百姓的，也只够支撑大军走两个旬日的。

原本李纯下令，叫刘昌无差别夷平整个兴元，把百姓的牲畜、粮食、财货全都掳掠干净，不过关键时刻刘昌坚守住了良知，拒绝了诏令，离开了兴元府。2

然而，兴元百姓们并没有领刘昌的情分，或者说还没到领的时候。

刘昌的队伍刚到兴元西的城固县，当地百姓便坚壁清野起来，按照保甲制度，成群结队跑到洋州兴势、黄金等险隘地，和洋州百姓们一道，圈木栅、掘水井、筑土垒，并且搞到不少火铳、弓箭和手弩，还自制了许多长矛，据点是密布山野川泽。2

派出去征粮的队伍，人多的就是空手而归，人少的便被坞堡用火铳狠狠还击，至于有落单的就更惨，不是被杀死，血肉模糊的尸体扔在路边，便是莫名其妙失踪。1

后来兴元、洋州的保甲百姓胆子更大，居然敢趁夜对刘昌营地放冷铳，有的便纵火烧辎重，刘昌、令狐建还有群西川大将是狼狈不已，苦不堪言。

等到走在兴道和金州间的崎岖山路处时，情景更加凄惨，天色阴霾，冻雨不断，商旅船只在汉川水面全都消失，几万人踏着泥泞前行，各个脸色乌青惨白，蓬头垢面，刚准备越饶风关时，一则紧急的消息传到刘昌手中，不折不扣的噩耗：

他们前脚刚走，兴元府的百姓们就在几名定武军老兵的鼓动下，掀起起义暴动，推举养马的孙通玄为领袖，夺占甲仗楼和军火作坊，全城顿时鼎沸，留守的三百名神威军士卒见到这阵势，惊得魂不附体，躲入到子城天汉楼中，结果被成千上万的武装百姓给围住——商贾们出粮出钱，府城四面的保甲青壮们入城助势，然后定武军的老兵还挺有水平，找到兴元邸报的群书手，写了篇檄文，又写了封劝降信，用箭捆着，射到被重重包围的天汉楼中，让神威士卒给拾起来。1

檄文里写得清清楚楚，高岳为何要起兵，篡太子犯了何等罪行，至于劝降信中则劝神威子弟，你等也都是市井百姓出身，何必为篡太子卖命，无谓地枉死在这兴元中呢？只要肯交出子城，且加入我等，绝不会害你等性命。1

很快，这三百神威兵达成一致，投降。

当夜，天汉楼处欢声直冲云霄，无数彩灯被悬在其上，光耀汉川，汉阴街关处，市井、商贾、农人、工匠、书手等各行各业的人，也包括降服的神威子弟们在内，举着灯笼、火把联欢，城中寺庙僧人也搭起棚子，连说了三天三夜的变文戏，还放花火檀口，庆祝兴元府获得“复生”。1

“兴元府就这样算了！”刘昌这时的表情，很难用某种类别来概括，他在很早前就觉得自己，已陷于了场毫无希望的战争泥淖里，根本无法拔脚。1

不过刘昌还不晓得，兴元府是一不做二不休，孙通玄索性说，定武军都在河池，咱们就在府城内用保甲，新建支队伍，往西打过去，如何？

由是，兴元府就自动组建了支义勇民军，并且有个响亮的名字叫“保唐军”，人数瞬间便有三四千之多，领导骨干是退役的定武老兵，外加部分武道学宫的生徒，很快便沿金牛道西进，逼靠兴州略阳。4

略阳城的一万名剑南通轨军，原本是奉命留守此地，监察河池的高固、卫次公的，在得知兴元府被忠于高岳的民军保甲光复，且对方还组建一支大军杀来，各个惊惶不堪，乘着夜晚退出略阳，退守利州三泉。2

数日后，高固领五千定武军南下，在略阳与孙通玄的保唐军会师。

现在原本的兴元节度使，除去利州暂且还被通轨军占据外，其余凤、兴、梁（兴元府）、洋四州，全部光复！

欢声之中，高固、卫次公坐在略阳城中，商讨着下步该如何。

高固提出个很大胆，也是很厉害的方策：

“刘昌投东面的金商去了，他们哪里能顾及到我们？还害怕我们会尾随追击，可我们不用这么做，索性从定武军里抽出五千精锐，轻装出陈仓道”

卫次公既惊讶又激动，“袭击上都？”3

高固点点头。

“五千兵，是否太少焉？”

“我等背依汉中兴元，绝不为少，再者篡太子为了解襄阳之围，已然集中派遣所有精锐主力，自武关路去往襄邓，上都必然空虚，只要我领五千兵一出，篡太子哪里能有什么定力来抗拒我？如是就算我攻不下上都，也能纵横关中，让彼方阵脚大乱，一旦乱了，高辅师自然能抓住破绽，一鼓击败刘昌、韦皋和于頔，如是天下可定。”6

这下卫次公明白了，“也就是说，定武军不要在兴元府中盘桓，而应该主动出击，将战火烧到关中去，就粮于敌？”

“不但是我们定武军，马上通过山水寨联络秦州水洛城的张敬则、王佖，让他们义宁军也出动三五千精骑，直接自原州突入萧关路，同样出击迫近长安！”

“那某便督率其他军将，据略阳、河池、兴元，为将军后援。”

“便如此说定。”

就在高固摩拳擦掌，准备跃进关中，闹他个天翻地覆时，金州西城处，刘昌满面疲惫地骑在马上，眼前是耷拉着的旗杆，金州刺史和各县县令、县尉都齐集公廨前，号啕大哭，围住这帮人的神威军士卒挥刀，怒砍廊柱，肆意比拟，威胁恫吓，可金州刺史还是那句话：“禁军上月才过境，已将全州备水旱粮食悉数供应，而今又过境，就算掘地三尺，也实在没有余粮给大军啦！”5♂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