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阳王府来的，基本是已是郭子仪子嗣的第三代，七子八婿们也都老了，其中尚升平公主的郭暧和崔宁一样，都卧病在床，情势不乐观，所以由郭锋、郭钢、郭钧、郭钊等前来，当然还有个通籍的郭子仪孙子，郭锻。2

几位郭氏都前来向高岳作揖，只有郭锻一个箭步，冲到崔宁躺着的寝所垂帘外，跪在那里，又是哭又是喊的，叩首不休，真的是动了感情，几位崔宅的奴仆劝都劝不住，亲爹死了也就这样了，何况崔宁也只是病笃而已。

“这天下，像太师这样，比儿子还孝顺的女婿到哪里去找啊！其他的多是女婿不像女婿，儿子不像儿子的……”整个庭院里，都是郭锻声嘶力竭的号哭。1

望着郭锻，其他几位郭氏都不约自主地露出轻微鄙夷的神情。

其后还有位羽林将军叫黄岌，也来对高岳作揖，称自己是郭子仪女婿故光禄卿吴仲孺的女婿。

“原来是那吴星星的夫君。”之前汾阳王临终前，黄岌正在军镇里往回赶，和高岳错开了见面的缘分。2

恍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高岳也很唏嘘，现在吴仲孺和郭子仪的二女儿都已谢世，黄岌在河中奉化军那边当镇将，通常不出征，两口子于蒲城生儿育女，过着平凡宁静的生活。

“挺好的。”高岳对黄岌能从河中府赶来探视自己丈人，表示了很大的感激，随即就询问浑辅国的身体情况，回报说更不乐观，高岳眼圈就红了，心中叹息着时代新陈代谢的残酷。

接着司农少卿郭钊，请高岳借一步说话。

轩廊角落里，两人细密地交谈会，郭钊不住地做出手势，而高岳则不住颔首，时不时正色说上一两句。

最终郭钊和其他郭氏，包括哭哭啼啼牵着高岳衣袖的郭锻，告辞离去。

临傍晚时，最后位来探视的大人物登门。

前太尉兼镇州大都督成德军节度使恒州刺史，现司空王武俊。

与其说王武俊这个之前始终生活在北地的契丹人，来看的是崔宁，不如说是来亲眼看看崔宁的女婿，高岳的。

王武俊个头不大，有些罗圈腿，明显是年轻时终日不离马鞍的后遗症，等到下堂来，他立在轩廊和台阶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致谢的高岳，摸着胡须，最终哈哈笑起来，“看来当初老夫和朝廷交恶时，镇州邸报那些酸儒们炮制的檄文，对宫师的描绘，总也符合个七八成，老夫现在得见，忽有一见如故的感觉。”2

跟在王武俊身后的十余位一道来京的成德大将，也都伸出头来，对高岳是从上看到下。

提起这个高岳就有些光火。1

可接着王武俊便对成德大将们说：“你们得把宫师的相貌牢牢记住，回去请画师绘成影像，挂在老夫的甲第堂中。”1

“喏！”成德大将们齐齐抱拳，看来他们虽来长安，可还是过着拱卫王司空的生活。

“……”高岳有意见想要提。1

可王武俊却说，“太师勿怪，我等燕南漠北的子女，就是这么坦直，老夫见太师尊容如天神般，便要绘成真影，悬在家宅堂中日日拜谒，以求福瑞也。”

言毕，不由分说，王武俊就在阵前呼后拥里，离开升平坊。

高岳也是无可奈何。

更何况，有更为重要的讯息需要他去掌握。

那便是方才，郭钊代表广陵郡王李纯，对高岳所说的一番话。

要知道郭钊是郭暧和升平公主之子，也是李纯妻子郭氏的亲兄长。

“自作聪明……你始终还不明白，我高岳和你比起来，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夜晚，因丈人先前一番训斥而不在彷徨的高岳，独自坐在棋盘前，思索了会儿，搁下颗棋子，轻轻说到。5

两日后，王武俊位于长安崇仁坊的巨大华美甲第中，几十位成德大将盘膝坐在射堂里，有的在廊下，有的则在台阶础柱边，有的往前环绕王武俊而坐，是七嘴八舌，热烈描摹。

王武俊的对面，坐着京师内最有名的画师，正按照这群将军的描述，在纸上不断修改着。

“鼻子大了些，大了些。”

“额头似乎更高更阔。”

“八字胡，你这是老鼠须了。”

最后，当疲累的画师停笔后，众人包括王武俊都发出满意的声音。1

画布上，赫然是高岳摸着八字胡的相貌。

很快奴仆们来到，将高岳的真影裱框好，开始往射堂上悬吊。

下面全是箭垛。2

“你们看好了，太师的真影在此，每天都要来此观摩，要在心中想，射箭时要想，骑马盘槊时要想，直到把长垛或木桩想成太师真人方可，以后在战场上，大伙儿就不会把太师给错脱放走……”王武俊对着大将们说到。

“可司空，俺们来长安，不是来抱子弄孙的吗？”有人发出疑问。

“你们在这里抱子弄孙，生儿育女，了解过长安的内情后，将来有机会，总得想法子带着壮大的家人，和我回到成德，继续骑马射箭。”王武俊拍着膝盖说。

这时一员大将摸着下巴，望着高岳的真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最终忍不住，对王武俊说“司空，俺觉得？”1

话还没说完，外面响起了奴仆们的喊声。

王武俊的小儿子王士平，和盛装的义阳公主，牵着王承岳，在数十位锦衣的奴仆簇拥下，自射堂下而过，往后面寝所去。

这段时间，王士平夫妻也来崇仁坊住，名义就是侍奉来京闲居的王武俊，可王武俊和儿媳妇互相观感并不好：

义阳公主看不起王武俊，觉得这阿翁是个契丹人，行事粗朴，毫无风雅情致，喝茶都是大口大口呼噜噜灌下去，然后就扯着半生不熟的羊肉吃，浑身都有股膻味；

王武俊也看不惯义阳，觉得她作风不正，娇生惯养，浓妆艳抹，身边一群男性的家臣环绕，一点都没有幽燕妇人的质朴刚健，对自己这个阿翁也没有礼数，出入宅第从来不来主动问安。

“哼！”王武俊从鼻孔里喷出冷气。

然后看到孙子王承岳，王武俊突然瞪大眼睛，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随后眼神和方才那个同样惊讶的成德大将触碰起来。1

王武俊丧魂落魄般，抬起头，望着被悬上射堂的，太子太师高岳的真影。

“我说，怎么一见如故……”王武俊于心中悲叹道。9

作者的话：说好的三更，晚上还有一更，谢谢大家的刀片。♂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