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说：“孩儿他爹就是个扶危济困，爱做善事的人。http://www.wangzaishuwu.com/328619/我这都是跟他学的——大姐，你娘家到底在延安府什么地方？我们毕竟也算得上是同乡嘛。”

    中年妇女再次转过身来，打量着高夫人，半天才说：“实话对你说吧，我和妹子确实是同乡人。不过……”

    “不过什么？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话？”

    “那倒不是。刚才你不是说你是延安府肤施县刘渠村人吗？其实我也是肤施县的。只不过我们所在的村子叫高家村，与你们离着好些路程。”

    高夫人一下子高兴起来：“太好了！不知大姐芳名是——”

    中年妇女笑了笑，说：“啥芳名不芳名。我们穷人家只有个贱名，我叫高丽芳。是‘新’字派。新旧的新。不知妹子能否能说出实话，你们当家的到底是干什么的？”

    高丽芳一句话问得高夫人心里一惊，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犹豫了一下，高夫人才避开高丽芳的话题，说：“那我们完全可以成为好姐妹了。我也姓高。叫高红玉，也是‘新’字派。只是我们女人起名字可以不带派字。那你是怎么到这里安家的呢？该不会是嫁到这里来的吧？”

    高丽芳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说：“嫁人哪里会嫁这么远。说起来话就长了。九年前，孩子他爹也是出门去做生意，一去就杳无音信。家里虽有几亩薄田，但是连年干旱，颗粒无收，官府的捐税一点儿也不少。后来又不断地加征田赋、剿饷、练饷。还有地方和军队的种种私派，搞不清到底有多少种名目，反正保甲、差役来了，说啥是啥，说多少是多少，辩解不得。交不上就挨鞭子，就抓去坐牢……”

    当年，高丽芳的丈夫虽然不在家，但是公爹、公婆都还健在。大事来了有人出头露面承担责任。不久，公爹、公婆被官府逼债给逼死了，当家的又杳无音信，官府又说她的丈夫参加农民军造反去了，如果不把各种税赋交清，就要抓去坐牢。高丽芳万般无奈，只好带着两个孩子逃离家乡。

    母子三人辗转千里来到这渭南地区。这里自然条件比陕北好得多，一个五十多岁的穆大娘收留了他们，认高丽芳做了她的干女儿，对外人却说高丽芳是逃难到这里来的，家里已经没有别的什么人了，同意做她的儿媳，所以就留下来不走了。其实穆大娘的儿子参加李自成的农民军已经阵亡，她已经成了孤寡老人。两年后，穆大娘病死，几间破旧的房屋和几亩薄田就归了高丽芳。

    高丽芳和高红玉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家。

    高丽芳的女儿窦竹英乳名叫大丫，14岁了。儿子叫二小，11岁，还没正式起名字。两个孩子不但穿得破烂，而且骨瘦如柴。高红玉和豪儿来到他们家小院，就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娘儿俩看，就像他们是可以解除饥饿的馒头，恨不得咬上一口似的。

    高丽芳把高红玉母子二人领进一间屋子，叫他们坐着等会儿，她把背篼放好就去给他们娘儿俩烧开水。说完就背着小背篼进了另一间屋。窦竹英和窦二小也跟了进去。

    高丽芳刚刚把小背篼放下来，窦二小就小声问：“妈，你咋把一个大人也哄到我们家里来？是不是她的包袱里有许多银子……”

    高丽芳气得举起巴掌威胁说：“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二小闭住了嘴，大丫却又问道：“妈，是不是晚上等他们睡着了……”

    高丽芳又瞪了窦竹英一眼，大声说：“还不快去煮饭吃，都塞到这屋里来干啥？”

    窦竹英说：“已经煮好了。就等你回来呢。”

    高丽芳从里面屋里出来时，饭菜已经摆上了桌子。所谓的“饭”，就是每人一碗野菜玉米糊糊。因为添了两个人，每个人的碗里只有半碗糊糊，而且很稀。所谓的“菜”，就是一盘儿盐和辣椒面。

    高丽芳把手里的一个盘子放在桌子中央，抱歉地说：“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乡姊妹，拿这样的饭菜招待你们，真过意不去。这是什么世道！”

    高红玉见盘子里正是刚才她在大路上给高丽芳的那个面饼，现在已被她切成了五块，于是一边去解她的包袱，一边说：“没关系，我小时候也是吃糠咽菜，吃过不少苦才长大的。不管什么都能填一肚子。只怕再过一段时间，连这样的饭菜也没有呢。”

    高丽芳神情怪怪的：“就是呢。等不到过年，就啥也没有了。这天老爷硬是不给我们一条活路！”

    高红玉从包袱里拿出五个面饼，一边给大家分发，一边说：“刚好每人一个。明天再去场上买些回来，顺便再买些其它的东西。”

    大丫和二小一见到面饼，立刻嘴里“咂咂”声不断。面饼一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而且嘴里一边嚼着，一双眼睛还死死地盯着高红玉手里的面饼，就像馋猫盯着一只麻雀一般。

    高丽芳神情一变，端起桌子中间的盘子说：“这盘子里的就放在晚饭时候吃。”说完话，她也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面饼，然后端着盘子向厨房走去。

    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高丽芳警告她的两个孩子说：“你们谁也别去动那盘子里的馍，不然，我打断你们的腿！”

    高红玉看了看豪儿不太高兴的神情，说：“妈知道你吃不下这饭。这样吧。你这饭给妈吃，妈这块馍留着你晚上吃。”

    豪儿脸上一下子有了喜悦之情。

    高丽芳略一犹豫，一下子夺过高红玉手里的碗：“豪儿这饭我来吃。我这块馍留给豪儿晚饭时候吃。”

    高红玉紧紧抓住碗不放，两个人于是就争执起来，最后达成协议，两人平分豪儿碗里的饭，再平分一个馍。省下一个馍留给豪儿。

    午饭后，高红玉见高丽芳言行举止又怪异起来，两个孩子也总是盯着她的包袱看，她心里感到很不踏实，想弄个水落石出，便瞅准机会突然问：

    “大姐，你们当家的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生意的？说不定我还认得他呢？”

    高丽芳支支吾吾地说：“你咋可能认得他哟。他从来没有去过你们刘渠村。说出来你也不晓得。他……我们老家在窦王坪，与你们刘渠村隔着好几十里。我娘家在高家村，离你们只有十几里，我们都不认识。你咋可能认识他嘛。”

    “好歹你说说嘛，万一我认得他，而且还和我们当家的一样，都是因为做生意赚了钱，在外面买了房，娶了姨太太，你和你的儿女不是就有个盼头了吗？”

    高丽芳见问的紧，只好撒谎说：“他原来是贩栆到四川去买，现在……现在他到底在外面做啥生意，我也说不清。”

    高红玉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大姐你不妨说说嘛。我们去南阳的路上，在一家客店里，就曾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和别人聊天时，说他老家是窦王坪的。我以为其它地方也有叫窦王坪的村庄，就没有多问。”

    高红玉也是在撒谎，目的是要高丽芳说实话，他丈夫到底是干什么的。

    十一岁的窦小二抢先说：“我爹叫窦明荣。我是听我爷爷说的。”

    高红玉一下子把脸转向窦小二，问：“真的吗？”

    高丽芳瞪了窦小二一眼：“尽是胡说！你爷爷啥时说过？滚到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