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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革命化春节

作者:韩乃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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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令进了年三十。http://m.wangzaishuwu.com/48845/

    连队的职工家属区已呈现出浓郁的节日气氛。尽管天气仍很寒冷,不少人家由于炸丸子、豆泡等年货或蒸年糕,屋内热气和油烟过多,都大敞着外屋门,使其飘散出去。那些耐不住性子的孩子们,提前穿上了妈妈新做的衣服,手里拿着香火,这儿“砰”一声,那儿“叭”一声,给这凝冻了似的连队格外增添了节日的色彩。

    然而,一直到下午,几乎个个知青宿舍都看不出一点儿要快过春节的样子,甚至显得比以往更冷清和寂静。那些有对象的知青或在男宿舍,或在女宿舍,成双成对凑在一起,继续平时那些“老节目”:上海的什么也不在乎,该干什么干什么;尽管再冷,北京和其他市的知青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去谈情说爱。那些没有对象的只好蒙头大睡,其实睡不着,只是眯着眼佯睡……

    这种“革命化春节”没正式开始前的冷落和寂寞已连续了两年。丁向东去年当上贫协主席后,曾向张连长提出改变这种气氛,并建议贫下中农可以把知青请到家里,可以给知青送些年货,或者贫下中农组织起来到宿舍看看知青们,帮助他们缝缝衣服,做些事情。张连长请示场部以后,得到了明确答复:要正确理解是知识青年和贫下中农在一起过革命化春节,不是贫下中农和知识青年在一起过革命化春节,在这大是大非问题上不能颠而倒之,必须是和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样,贫下中农是主动者,知识青年是被动者,知识青年要积极为贫下中农去做贡献或服务……

    所以,丁向东的建议被否了。包括前两年,这三年来,在没有正式进入节日而又最被人们重视的大年三十晚上,一直是冷冷清清的。

    时已过午,眼瞧黑夜就要降临。

    “注意啦,都注意啦!”袁大炮从连部参加完排长会议,一进宿舍就吵嚷嚷地宣布:“张连长在排长会上讲了,今年的革命化春节要过出点劲头来,连队统一安排,主要有四项:第一项是,过一会儿,咱们分成组到几家贫下中农家去帮着贴对联,纸、笔、墨我都领了;第二项是,今晚半夜搞点集体行动,要问什么行动,暂时保密……”

    他讲到这儿,寂寞的知青们活跃起来,蒙头大睡的也不睡了,都在猜测着要搞什么花样。宿舍里嗡嗡起来,有的央求让袁大炮透透信儿,有的干脆直言相问,让他说说到底要干什么。

    大伙儿越是这样,他越是卖起了关子:“不该说的就是不能说嘛!别吵吵巴火的,静一静,静一静……”他稍等大伙儿肃静了一点儿,说:“第三项是,明天早晨选派代表,去挨门给贫下中农拜年……”

    知青们议论起来。

    “嘿,还是那一套!”

    “年年‘小放牛’!”

    “真尝不出这革命化春节的革命味儿有多少!”

    ……

    “我说完你们再说好不好?!”袁大炮的话语里有点火药味了,眼瞧就要大年三十晚上了,谁也不想惹不愉快,都静下来。

    袁大炮接着宣布:“连部研究过了,说今年咱们知青都能虚心接受再教育,不像刚来时‘刺头’那么多了,有几个个别逃跑的也不奇怪,总的说都是很好的,特别是在学大寨运动中都没少流汗,要犒劳犒劳大家,让大家和贫下中农一起过好革命化春节,给每人发一斤瓜子,一斤黄豆,一斤白酒,每人还有一斤饺子馅和一斤精粉面,大家可以自愿搭伙包饺子……”他说着低头抬起手腕看看表,接着说:“现在是两点钟,从五点钟开始,水房和大食堂所有的大锅都烧出开水,给大家煮饺子,份票儿都在我这里,都来领啦……”

    “喂喂喂,”马广地忽地从炕上跳下来冲过去,“排长,把郑风华、潘小彪和小不点儿的票都给我!”说着伸过手去。

    “你就是他妈的这事积极!”袁大炮扒拉一下马广地的手,又大声说:“我差点忘了,还有一条,连长说了,今晚大年三十,除了羊舍、猪号外,小煤矿更房啦、面粉加工厂啦统统锁门放假,连打更的也不要,那几个排羊舍、猪号值班的,谁和他们一起过年,别忘了把票领去。现在开始发票啦,快来快来……”他说着,正准备要发票,又忽然停住:“对,还有今晚食堂炒四个硬菜,也是每人一份。”

    知青们呼地挤了上去。

    马广地手掐四份票子来到郑风华跟前:“给,我去找白玉兰,让她把票领了拿来,咱们一起过年。”

    “行,”郑风华吩咐马广地:“广地,今晚羊舍是奚大龙值班,你顺便也找找奚春娣,我去领奚大龙的票。”

    不一会儿,马广地手里掐着票子,领着白玉兰和奚春娣走了进来,他把票子分分类,像管家似的安排起来:“白玉兰,给你瓜子票,你去领;奚春娣,给你黄豆票,你去领;郑大哥,你负责买今晚那四个菜,给你票;我去领面和肉馅;小不点儿负责去借面板和小擀面杖;等潘小彪回来,让他负责到水房排号煮饺子,奚大龙呢,饺子要下锅时去找他,让他回这儿来吃,完了再回去……”不由分说,又催促起来:“自己找家什,快点行动吧,瓜子领回来就炒,快回来咱们一起包饺子!”说完捡起他和郑风华的洗脸盆,手里攥着面和饺子馅票朝大食堂跑去。

    这一发票,开始自愿结合成伙食团包饺子,冷清的知青住宅区也热闹起来,男女知青宿舍之间,大食堂和各宿舍之间,大库发放瓜子和黄豆的地方,人来人往,比平时显得热闹多了。

    马广地端着摞在一起的面盆和馅盆跑进宿舍,小不点儿随后跑了进来:“马广地,你让我借面板子和小擀面杖,你咋不去呢?我跑了好几家,人家都说要用,你去吧,我不管!”

    “哎哟,你真他妈笨蛋,逃跑跑不成,借点东西也借不来,好了,好了,一会儿我去!”马广地把盆子往炕上一放,“喂,我说小不点儿呀,你看那住家都挂起灯笼了,咱们宿舍也得红火红火呀!”

    “红火个屁!你搁什么红火?”

    “我有招儿!”马广地拽一把小不点儿,“你跟我来。”

    他从靠门口的炕上捡起袁大炮拿回的一张大红纸,走出宿舍,把它套糊在门口一个破花筐上,让小不点儿找来一骨节小细绳子,把花筐拴个提手,吩咐小不点儿蹲在门口墙根下,搭个人梯,他站在小不点儿的双肩上,一手扶墙,一手拎着花筐灯笼,让小不点儿站直后,将花筐灯笼套在门口照明灯上,把提手使劲缠在房檐下夏天知青们拴绳晒被的一个大钉子上。

    马广地拴好后让小不点儿慢慢蹲下,然后跳了下来,仰脸瞧瞧:“喂,伙计,怎么样?”

    “馊主意,穷主意,”小不点儿咧咧嘴,“有个过年的样子了!”

    马广地吩咐小不点儿:“你想着,一会儿袁大炮让人写好对联,别忘了弄一副贴在门上!”

    “每年都不贴那玩意儿!”

    “今年贴!”马广地瞧着红光闪闪的花筐灯笼,“过革命化春节嘛,气派气派!”

    夜色开始涂抹天空,花筐红灯闪闪发光,将一个变了形的花筐影子投在地上,使门口变得迷离而有神采。

    小不点儿眨眨眼,仔细瞧瞧,觉得挺有意思,一个高儿蹦进宿舍:“喂喂喂,快出来看呀,咱们宿舍挂红灯啦!快看呀……”说完又跑了出去。

    袁大炮扛着两块面板从家属区走来,见马广地正瞧着花筐红灯孤芳自赏,便用胳膊肘撞撞他笑着说:“广地,准是你干的!”

    马广地咧嘴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嘿!”袁大炮瞧瞧花筐红灯,又瞧瞧马广地,“我看,天下可能数你馊主意多!”

    马广地一板脸:“大过年的,别弄不吉利的,给大伙干好事,怎么叫馊主意?!”

    袁大炮尴尬地一笑:“说错了,数你的妙计多!”

    马广地咧咧嘴一笑:“不敢当,不敢当!”

    这时,被小不点儿呼喊出的一伙知青,都仰脸瞧着,高兴地鼓起掌来。

    马广地一把拽住扛着面板往宿舍进的袁大炮说:“一会儿你找人写对联时别忘了咱们宿舍门口来一副!”

    “好!”袁大炮兴致勃勃地说:“你负责贴。”

    马广地一拍手:“贴就贴,咱们让今年这个革命化春节气派气派!”

    “大伙儿注意啦!”袁大炮走进宿舍,把扛着的面板往炕上一放,大声说:“我跑遍贫下中农和干部家了,人家都用着面板,‘二劳改’家的又不能借,就得大伙儿串换着用啦!”

    “屁!”随后跟进的马广地说:“大伙儿串换着用?!就这么两块破面板,排到猴年马月能

    排上呀,吃明年春节的饺子呀?”

    袁大炮无可奈何地捂着手:“那你说怎么办?”

    程流流在一旁发牢骚:“早就打算让我们在这儿过春节,为什么不让木工房多做几块面板?”

    “现在提意见呀,黄瓜菜都凉了!”马广地一耸肩,一拧鼻子:“哥们儿,咱们大活人不能活活让尿憋死呀,大过年的,就啥也别说了,我有招儿!”他说着,把挂宿舍后墙上的报夹子拿下来,拆下报纸,高高地提留一下,又从兜里掏出钢笔说:“喂,这报纸也是木头做的,就拿它当面板——”说着做个鬼脸:“往炕上一铺!”接着又举起钢笔:“用这做小擀面杖!”

    “噢——”大伙像起哄,鼓起掌来:“妙!妙!妙——”

    这时,肖副连长走进来:“行,行啊,报纸往炕上一铺,就是好面板,我在延安的时候,和战士们就用过这样的面板!”他说完,有点内疚地说:“大伙儿就将就点吧,责任在我,想得不周,再说,从我本身来说,没想到场部还要决定让大家在这里过第三个革命化春节,我分管后勤工作,是有责任的……”

    “高!高!高家庄!”马广地竖着大拇指截断肖副连长的话大声嚷:“你们听到没有,这还是延安精神呢。”说着主动给大伙儿分起报纸来,边分边扯起嗓子说:“都翻过来调过去看看,有伟大领袖***和林副统帅的照片没有哇,弄明白了再用,别他妈大年三十再给弄到学习班去……”

    奚春娣接过一张报纸,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拿着走到肖副连长跟前,问:“肖连长,报纸上有***语录铺开擀皮行不行呀?”

    “这……这……”肖副连长吞吐两声,脱口而出:“行!”接着又改口:“不不!擀饺子皮的时候,找个没有的地方不就得了!”

    牛大大端着一张报纸走过来,一副为难的样子:“肖副连长,你看,篇篇文章里都有***语录哇!”

    “这……这……”肖副连长有点为难了。

    “有办法啦,”郑风华从行李底下抽出一本子信笺:“报纸上再铺一层信纸。”

    “行!”肖副连长说着一扬手走了。

    小不点儿在后面追着喊:“肖副连长,肖副连长,包完饺子往哪儿放呀?没有篦帘子呀?”

    “你真他妈是个玩意儿!”袁大炮一把拽住小不点儿,面对面使劲呛他一句,“什么都找连长,你三岁两岁孩子呀,把你尿尿得了呗!”

    肖副连长回过头指指炕里靠墙根一排箱子笑笑说:“就用箱子盖!”

    小不点儿狠狠瞪了袁大炮一眼,使劲一挣,走开了。

    “喂,大家注意啦,”袁大炮扯起嗓子喊:“我点几个人,跟我一起,去给贫下中农贴对联哇……”

    被点名的跟着袁大炮走了。整个宿舍格外忙碌起来,也显得乱糟糟的。有的在涮脸盆和面,有的来来回回端着瓜子去找地方炒。洋溢着具有单身者特点的春节气氛。

    “程流流,”黄晓敏在使劲擦着脸盆,盆中间有圈黑印儿怎么也擦不掉,就举在手里对程流流说:“这玩意真烦人,弄不掉呀!”

    小不点儿对他平时不爱倒洗脚水本来就有意见,加上想求他写封情书碰了软钉子,气一直没消,便乘机在旁边风言风语地说:“喂,未来的大学生,我告诉你呀,那玩意儿不用擦掉,包饺子和面也行,拌馅子也行,省得再放调料啦!”

    “你——”

    黄晓敏瞪起眼珠子,刚要发火,郑风华把小不点儿拉过来,走到黄晓敏跟前接过脸盆哈腰从炕墙根捏点沙土说:“用这个蹭。”说完,用撮一起的手指头摁着沙土,在脸盆当中渍成的黑圈上蹭起来,果然很灵,黑圈在一点点消失。

    “呸!”小不点儿似在意又似不在意地吐了一口,就去和白玉兰、奚春娣一起忙活去了。

    天黑下来了。

    门口那别致的大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摆着,印在雪地上的影子随着摇摆来回晃动着。

    袁大炮领着几名知青很快就给几家贫下中农贴完了对联。他一进宿舍,发现仨一伙,五一帮,有的光是男的,有的是男男女女都在忙忙乎乎地包饺子,心里很高兴,想起张连长开排长会时说的,前两年过革命化春节时有的宿舍情绪很低,排长一定要让大家热热乎乎过好这个革命化春节。现在见很热闹,把双手举起来,伸着巴掌在头顶上摇晃着说:“咱们和贫下中农过革命化春节,连长交给的第一项任务——贴对联,已经完成了。今晚除了还有一项和贫下中农的集体活动外,其余时间,就都是咱们自己的了,咱们一定要过好!”他接着问:“你们在家过年,是不是都一宿不睡觉呀?”

    “是的!”

    “对!”

    ……

    大家七嘴八舌地回答着,有的拖长音,有的发出怪动静。

    “咱们排今晚也都不睡!”

    “对!”小不点儿活泼起来:“谁要睡觉是木匠揍的!”

    “混蛋!”袁大炮瞪了他一眼,“大过年你少来荤的!”接着说:“我看这样吧,现在都是咱们自己的时间,每个人都讲一件在家时年三十晚上最有趣的事情,让大家乐呵乐呵,怎么样?”

    李阿三泼冷水说:“我在上海过年三十没什么让大家乐呵的,吃完饺子一家人凑在一起摸扑克牌,我和我弟弟在马路上放鞭炮!”

    宿舍里一阵寂静,说不清大家是在回忆,还是对袁大炮的提议不感兴趣。

    “我有!”小不点儿正在搅弄馅子,停住手说:“奶奶年年都在三十晚上给我在门后叫个儿……”

    上海和北京的知青们听来都很稀罕,奚春娣在和面,停住手问:“喂,小不点儿,什么是叫个儿呀?”

    “嘿,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小不点儿卖个关子,一撇嘴说:“你听我慢慢给你说呀。”

    他轻轻咳嗽一声,见好多人都在注意着他,煞有介事地说:“我在家那阵儿呀,半夜吃完饺子,奶奶教给我一套喀儿后,让我藏在门后,奶奶像个神仙似的站在门口喊:‘小不点儿呀,’我按着奶奶嘱咐的干脆地答应:‘嗯!’奶奶又说:‘快长呀!’我在门后按着奶奶教给的跷起脚来往上抻着身子回答:‘长啦!’奶奶问:‘长多高了?’我回答:‘……’”,小不点儿没等自己说出来回答什么,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喂喂喂——”郑风华说:“别笑呀,接着说!”

    小不点儿忍住笑说:“奶奶教给我,让我说长得门来高,水缸来粗,我说成水缸来高,门来粗了……”

    “哈哈哈……”

    宿舍里响起了一片嬉笑声。白玉兰笑得前仰后合说:“小不点儿,怪不得你不长个儿呀,让你奶奶给你叫个儿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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