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少年！”洛轻雪惊呼。【YY文轩】

雨蝶道:“别被他的外貌所骗，我看他非人非鬼、非仙非妖，似乎是灵。”

“灵！”

剑心道:“我也曾听师父说起，天地灵气本汇聚于众生，但一些非生命体，机缘巧合之下也能吸收灵气，尤其神兵法宝。可是，即使灵气再充盈也终是死物，要孕育出生命，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不仅要历经岁月，更需看机缘。天地诞生至今，诸如三神器、五行旗，也未能生出这般灵类。”

雨蝶微微点头:“不错，灵之中最常遇的便是剑灵，剑客孤独而又多情，几十年岁月相伴，常将其视为心的寄托。之前我们在秦陵中所见帝恨，便是始皇怨念催动太阿剑所生出的剑灵，只可惜是一凶灵。”

云遥道:“却不知他会是何物之灵，不过看他似乎被炎钧伤得不轻。”

少年蹒跚着步伐走来，众人随即戒备，但见他尚未行至身旁，便轰然倒下，臂膀现出鱼鳞模样。

洛轻雪道:“是鱼妖？可你为何觉得他非妖物？”

“他的气息微弱，若真是鱼妖，不可能离开水中如此长久，我依旧相信他为灵。”雨蝶道。

少年倒下后却仍有知觉，注目仰望着众人，而此刻他的面庞也渐渐浮出鳞甲。

雨蝶柔声问道:“阁下是南海盐帮的帮主？”

“是。”少年喘着大气答道。

“是你一直在操纵偃术？”

“当然，否则怎能敌得过你们这些修道人族？这所谓偃术，我也是很久以前看过，只记得些皮毛。”

“敢问阁下来自何方，怎样称呼？”

“在下虞川，虞舜的虞，河川的川。”

洛轻雪道:“哟，还正经八百给自己取个名字，我们是在问你何方妖孽？”

“不是人便不能有名字？我从小姐姓而已。”

剑心陷入沉默，南海偏隅之地，却总觉得这姓氏有些耳熟，曾在哪里听过。

洛轻雪道:“我管你跟谁姓，老实交待，为何创立盐帮，在南海胡作非为？”

“挣钱。”

雨蝶不解:“你为何会贪俗世之物？挣钱来又有何用？”

“挣钱给小姐置办嫁妆。”虞川答道。

云遥问道:“你说的小姐是谁？”

“小姐姓虞，单名一个英字。”

“虞英？”

“正是，小姐家里穷，没有值钱之物，所以我才想为她置办嫁妆。”

“家里穷还请得起你这个佣人？”云遥疑惑。

雨蝶道:“我猜他并非仆从，而是那位小姐家中养的鱼。”

“可你才说他并非鱼妖的？”

“鱼早已亡故了，他是其所生眷恋，幻化出的灵。”

“分毫不差，”虞川道，“我是因一场暴雨，从河水中被卷入浅滩，是小姐救了我。她家中贫瘠，买不起鱼缸，就用一只废弃的盐罐养我。”

洛轻雪道:“怪不得你对贩盐一事如此得心应手。”

“我是看着小姐长大的，从小到大，她不管喜怒哀乐，有心事都对我说。小姐的母亲早年病逝，父亲一直想她快些嫁人，可因为家徒四壁买不起嫁妆，他父亲说要把我扔掉，腾出罐子来，埋在地底下酿一坛女儿红作嫁妆，小姐坚决不允，说我已陪伴她十几年，不忍心丢掉我。”

“后来如何？”剑心问道。

“听闻那时候常有盗匪和外族军队从海边入侵，不久后小姐的父亲守城战死，她女扮男装，从军为父报仇。她说等打完胜仗归来，用俸禄安葬了他爹就准备嫁人，最好能有多余的钱买一坛女儿红陪嫁。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誓，等小姐回来时，我一定要给她置办全天下最好的嫁妆，这样她才更有机会嫁给心仪的郎君。”

洛轻雪怒道:“所以你就抢夺官盐，雇人私卖，杀人灭口，暗算剑尊前辈？”

“没想那么多，不知你们见没见过打仗，听说当时死得人可远比这多。”

洛轻雪愕然，回想起曾经的自己，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遥问道:“你家小姐离开之后呢？”

“之后没有小姐的日子我就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我很想她，还隐约记得城池沦陷，再后来便没有了，直到有一朝我重见天日，开始忙碌着为她置办嫁妆。”

雨蝶道:“如此说来，你是数月前才出世？可听闻沿海一带近几年并无战事，这其间或许已过去很久了。”

“不许胡说，小姐还会丢下我不成？应该没过多久，可惜，我撑不住了……”

“祝姐姐，现在怎么办？”洛轻雪悄声问道。

“他的修行本就十分微弱，是凭借偃术才能掀起此番风浪，被炎钧重伤后，的确再无法坚持，将不久于世了。”

云遥道:“我猜一定是过去了很久，数百年也说不定，但他若转世了，也许能找到他家小姐。”

雨蝶失落地摇首:“六道，是谓人、仙、神、妖、魔、鬼，灵乃是非道，一旦死去，灵力散落天地间，无轮回转世一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

雨蝶转身上前，微笑道:“不知阁下可还有何心愿未了？”

“还能有什么心愿，当然是小姐的嫁妆，我用挣来的钱，买了天下最名贵的珠玉，都藏在那只盐罐里，就埋在那废墟地底下。”

“所以你想……”

“你们替我把罐子和嫁妆带到小姐身边好不好？她叫虞英。”

雨蝶迟疑片刻，答道:“这些钱物理当归还百姓，不过我答应你，若你家小姐还在世，她的嫁妆由我承担。”

“胡说什么，她当然在世，只是还没打完仗而已。”

“好，不说了。”雨蝶苦笑道，“至于那盐罐更是无妨，只要知道虞英小姐何在，我们一定带到她身边。”

“谢谢你们。”话音才落，少年身躯一点点消散，很快，逝去在黑夜中这寂寥的山顶。

雨蝶在一旁守着昏迷不醒的炎钧，云遥飞往府衙相禀，剑心和洛轻雪奋力挖出所有赃款，还有那一只古老而破旧的盐罐，此事终于落幕，却令几人心中久久难以忘怀。

清晨的海风拂面，南海之滨，天涯石下，那座刻字墓碑旁，吕长歌倚着石碑睡过了一天一夜。其实对他而言，待在此地很容易被故人望见，有暴露身份之危，让世间得知玄清还活着。

然而追忆往昔，情到深处，一切都顾全不得，于是便一直在此，而眼下脸喝得通红，求仙问道之人，只有心绪大乱时，才会有这般狼狈的模样。

天边缓缓现出一具身影，竟踏着海面徐徐走来，行至碑前，醉酒中的吕长歌也察觉到这股不俗气息，睁眼望去。

眼前是一位褐袍中年男子，披散长发，鬓须不加修整，吕长歌甚少遇见身着打扮比自己还要狂放的人。

男子也侧目盯来，忽然大笑:“哈哈哈！千年间听闻不少，不过还是头一回，见到修为凌驾于我之人，只听得你嗜剑成痴，却不想道行亦如此了得。”

吕长歌恍惚间站起身:“阁下当真没有认错？”

男子走近身旁，好好审视一番，直到看见脸上的疤痕早已是陈年旧伤，适才发觉不对:“抱歉，也许我的确认错了，我以为你就是玄真，不过玄真应没有你这般大气，虽然我也没见过他，对他的了解都是凭一面之词。可我最想见的也不是玄真，所以当初送承儿时把他撂在山门外就跑，我最想见的，是那个三百年前早已去世的人。”

“恕我难以听懂。”

男子与吕长歌擦肩而过，蹲在凝心的墓前，俯身道:“好美的花，你带来的？”

吕长歌默不作声，男子接着问道:“你是英皇的故人？”

这下，吕长歌却是猛然一怔，随后微微点头:“是……”

男子随手取出三炷香，也在这墓前点燃，竖立于沙土中:“世人都称她为凝心，可我唤她的闺名英皇，你却也不意外，想来是有所耳闻了。可我实在不敢相信，她那般傲然于世的姿态，这世上除了玄真竟还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说罢，男子又起身去一旁的无字碑前点燃三炷，吕长歌疑惑道:“阁下知道这座无字碑是谁的？”

“这是虞英的墓，当年她斩敌将无数，百姓们怕盗匪再来，认出她的墓并亲手销毁，于是只立了一座无字碑。然而，终究是敌不过岁月，如今已无人再记得她了。”

男子盘坐于地，捧起双手，祭出一具长琴，缓缓弹奏:“英皇去世前，也曾奏这一曲，因为她也与我一样，以为只要一直弹下去，总有一天能再看到心中挥剑的人。”

这具琴，吕长歌竟毫不陌生，脸上也已无诧异，只是闭目静静聆听，曲罢，缓缓自语:“琴心，剑胆，今夕何在？”

“琴在海角，剑在天涯。”

男子收琴起身，回眸道:“看来阁下也对音律十分在意，寒舍中有一柄更好的琴，名曰‘绕梁’，不知是否愿意前去一闻？寒舍位于崖州东南，两千里外的海角岩琴虞山，虽然藏于幻境中，但你的道行在我之上，应不难找到。”

吕长歌仍未睁眼，亦不曾作答，男子道:“不愿交个朋友？”

“与我为友并非好事，抱歉。”

“罢了、罢了。”

人声渐远，吕长歌望着男子背影:“琴虞山，南海琴仙，虞英，英皇……”

看那背影踏着海面即将消逝在天际，他俯身鞠躬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