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的冬天，比往年要来的早，并且，今年的冬天，也要比往年要更冷一些。http://m.gudengge.com/7336960/

    中午十一点半，在东兴街六巷八号，这个周围都被高高的住宅楼包围起来小院里，失去了阳光的直射，显得有些阴暗、寒冷。

    院子里那颗龙眼树佝偻着身子，俯瞰着身子底下的那张石台。 两个小孩子坐在石台边，正拿着两个橡胶恐龙，相互追打玩着游戏。

    怕明明感冒，沈茹芸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帮他穿上了羽绒马甲。

    黄浩浩则更甚，早上从来的时候，便已经穿上了一套厚厚的羽绒服。自从上次被父亲黄建雄送到这里一次后，浩浩就就不太愿意再离开，因为他在这里认识了一个新的、愿意陪着他玩耍的朋友：徐明明。

    所以，黄建雄每天上班前，都会绕上几条街，把儿子送到沈茹芸这里。

    多了一个伙伴，明明自然欢喜。

    但是，今天，他却没有多少心思玩。他手里抓起自己的暴龙，眼睛却看着自家的房门发起呆。

    “明明哥，你为什么老是看着那家房子？”没人跟自己玩，浩浩有些不开心。

    “我看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明明仰起脸，对浩浩解释。

    “我就没有妈妈。”浩浩有些失落，他看看坐在门口的许夏舟，轻声说道，“姐姐也有妈妈，你也有妈妈，我为什么没有妈妈？”浩浩撅着嘴，有点想哭的样子。

    明明忙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拉着浩浩的手，热切地说道：“别担心，等到我妈妈病好了，她就回来了，倒时候我就把妈妈分给你，你也可以叫妈妈。”

    “你妈妈要什么时候回来？”浩浩有点着急地看着明明。

    “呃......我也不知道吔......奶奶说她病好了就回来了。”明明思考了一下，回答浩浩。

    浩浩却摇摇头。

    “你不相信我吗？我说的是真的哦。”明明认真地看着浩浩。

    “不是啦！”浩浩再一次摇摇头，认真的说道，“我就快死了，所以......你妈妈要很久才回来的话，我就等不到了哦。”

    “你为什么要死？”明明不解地看着浩浩。

    “嗯......嗯......有一个怪兽，就藏在这里，喝我身上的血，爸爸说，要是有钱就能让那个怪兽从我身体里逃走了，可是......我爸爸没有钱。”浩浩指指自己的身体，一本正经地解释。

    明明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跑向许夏舟，一边跑，一边喊道：“姐姐、姐姐、为什么浩浩爸爸没有钱？”

    “咳......咳.......好，好，明明慢慢说......”许夏舟浑身瘫软地依靠在门里面的躺椅上，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毛毯，一边咳嗽，一边回应着明明。

    整整昏睡了一个星期，大病初愈的她更加瘦弱的了，原本就显得孱弱的身躯，似乎被抽干了一样，短碎发变成了凌乱的长发，散乱地粘贴在苍白的面颊上。

    “姐姐咳嗽了！姐姐要喝药。”跑到跟前的明明见许夏舟咳嗽，也顾不上自己的问题，他率先进了屋子，端出了一个水杯。

    浩浩则老道地伸手在杯子底部试探了一下，一副大人的口吻对明明说：“要看看水烫嘴不，温水才能吃药。”他一边说，一边将早已拿在手里的药袋子递给许夏舟。

    明明则端着杯子，举在许夏舟的口边。

    许夏舟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没办法挪动身子，唯有紧闭着着，口齿不清地喊道：“我......说你们......这两个小孩......是要谋杀咋地......咳咳咳咳！”

    “我都说好心当驴肝肺吧，人家俩孩子关心你，都没见你夸人家。”大门被推开，沈茹芸推着三轮车走了进来，大概是在门外就听见了三个人的谈话。

    “奶奶回来了！”

    “奶奶！”

    明明放在杯子，慌慌张张地奔向沈茹芸。

    沈茹芸忙把三轮车停在那里，双手在身上反复抿了一下，这才伸手抱住扑过来的明明：“明明、浩浩，是不是饿了？”

    浩浩的反应则慢了一些，他看看沈茹芸，在看看许夏舟，似乎是不放心走开，终于，他还是没动，只是把拿在手里的药收起来，一脸喜悦地看着沈茹芸：“奶奶，我有点饿了。”

    “饿了呀，那咱们今天就吃小鸡炖蘑菇。”沈茹芸一只手抱着明明，另外一只手从三轮车上拿下来一个塑料袋子，往屋内走去。

    “妈。”沈茹芸挣扎着从躺椅上坐起来，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你好点没有？”沈茹芸慌忙放下明明，一只手扶着女儿。

    “好多了。”许夏舟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有了些精神。

    “你先躺着，饭好了我叫你。”沈茹芸用眼神示意着，想要让许夏舟重新躺进椅子里。

    许夏舟却摇摇头，她手扶着门，慢慢走了两步，微微喘息着，对母亲说道：“不想睡了，都睡十几天，快瘫痪了，我想活动一下。”

    “嗯......那也好，你要是觉得累就赶紧休息，别勉强啊。”沈茹芸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在得到了许夏舟确认后，这才放心去了厨房。

    听说有好吃的，两个孩子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两个人跑去把大门关上，各自拿着自己的恐龙，在院子里追逐起来。

    许夏舟站在那里喘息了一会，也慢慢地挪动的脚步，跟到了厨房，她依靠在门框上，默默地看着在洗菜、切菜的母亲。

    母亲老了。

    这是许夏舟第一次这么专注地凝视母亲。

    她的额头上，又多了几条深壑的像大裂谷一样的皱纹。

    隐藏在头发内的那些原本是灰白的发丝，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全部变白，一缕一缕的，夹在在灰白的发髻中间，就像是被秋霜拍打过的蒿草。

    许夏舟心底一酸。

    即便自己不是这个女人生的；即便她曾经在看守所内被关押过；即便她曾经是一个罪犯，那又有什么关系了！那么多年了，既然是进过看守所的，她的罪责也一定是得到了惩罚。

    这个如谜一样的、可怜勤劳的女人，她是自己的母亲啊！是起早贪黑去买菜，一分钱一分钱赚来把自己养大的母亲啊！而自己又何苦为她这个身份纠结、自卑、厌恶呢！

    强烈的自责，如一柄失去利刃的刀剑，在的心底反复割据，让许夏舟的心底痛楚难当。

    “妈-------”许夏舟终于无法忍耐自己，她叫了一声妈，便开始泣不成声。

    沈茹芸正在专心地把刚买来的香菇一颗一颗地放在水龙头下冲洗着，听到女儿的声音，沈茹芸一抬头，猛然看到了女儿泪流满脸的样子，沈茹芸连水龙头都没关，慌忙奔到许夏舟跟前，双手扶住许夏舟的胳膊，焦急地问道：“咋了？咋了？又不舒服了？快回去休息。”

    “妈，我对不起你。”许夏舟哽咽地看着母亲，终于说出了隐忍在心底许久的那句话。

    “看......这孩子，咱俩还有谁对不起谁的？！反正前世都是冤家！”沈茹芸想要化解女儿的悲痛，但是她的这句话说完，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沟壑纵横的皱纹开始滚落下来。

    许夏舟望见了那些浑浊的、如沾染了尘埃的珠子一般的泪珠，她的心头更加悲凉，于是，她顺势倒进了母亲的怀里，肆无忌惮地嚎啕痛哭起来。

    “孩子啊，不哭啊！这不算什么事，转头就过去了啊。”沈茹芸嘴上劝解，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淌，到了最后，她索性也紧紧抱着长成了大人的女人，泣不成声。

    水龙头里“哗哗”的水声，伴着两母女的痛哭，肆无忌惮地流淌着。

    两个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听到了厨房里传出来的悲戚的哭声。

    浩浩愕然地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生怕弄出了什么声响。

    明明似乎对于两母女的哭声已经有了稍许的免疫，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伸手拽拽沈茹芸的衣服，可怜巴巴地说到：“奶奶，等会再哭好吗，我饿！”

    沈茹芸慌忙放开许夏舟，双手在眼睛上揉了一下，忙低头对明明说道：“明明饿了......哎呀，我的水都没关啊！”沈茹芸慌忙跑回洗菜池边，关上了水龙头。

    半只三黄鸡，切的碎碎的，加上足足有一斤的香菇，炒了一大盘子菜。鸡肉与香菇的浓郁，飘荡在这间狭窄的出租屋里，让两个孩子雀跃不已。

    沈茹芸给两个孩子每人都装了一大碗饭，让她们在茶几前坐下来。又把鸡胸及大腿处的肉挑出来，分匀了，装进两个饭碗里。

    两个孩子不等沈茹芸放在小勺 ，便即刻拿起筷子，狼吞虎牙地往嘴里啪啦着，吃的香甜无比。

    安排好两个孩子，沈茹芸才顾得上女儿许夏舟。

    “有胃口就多吃一点，不想吃，等会我在帮你煮一碗面。”沈茹芸从碟子里夹起一颗蒜头，放进女儿的碗里。这是女儿的习惯，每次吃菜，都会夹起碗底的蒜头先吃上一口。

    “没事，我好多了。”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许夏舟就着蒜头，大口啪啦了一口米饭。

    “慢点，别噎着。”沈茹芸的眼神透着无尽的慈爱，“你好久都没喝汤，身体没抵抗力了......”

    “妈，咱家的钱都花光了吧。”许夏舟努力地把一碗饭吃的有滋有味，但是她的筷子基本都是象征性地在菜碟子上走一圈，却连一块肉都不曾夹起来。

    “钱没事，生活都不成问题的，你放心。

    现在的纸皮什么的都贵了，我勤快点，足够咱们开销。”到了这会，沈茹芸也知道，没必要在隐瞒，她要做的，是让女儿放心养病。

    “嗯，那俩孩子太可怜了，在咱家，咱也不能亏待他。”许夏舟点点头，把碗底最后一粒米啪啦进口里。

    “没妈的孩子是苦哦！”沈茹芸轻声嘟囔了一句，生怕两个孩子听见。

    “我想早点回去上班，我......我好跟师傅说说，让他多帮我接点活，到时候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许夏舟放下碗，抬头看着母亲。

    “你这身体，怎么能去上班。”沈茹芸慌忙打断许夏舟，“生活的事你不要操心，我都把你养这么大了，到了这会还能把你饿死。”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许夏舟话说了一半，因为她也不确定，自己急于去上班，到底是为了什么，为那些工资，抑或是心底的不甘。

    “你还......”沈茹芸张了张嘴，又闭上，没有开口。

    “妈，我晕，想去躺一会。”

    许夏舟借故站了起来，对于母亲欲言又止的意思，她心底清清楚楚。母亲其实是想问，说是去上班，到底是去私企，还是要回律所。

    沈茹芸看着许夏舟一副要逃开的意思，开始变的慌乱，她忙劝慰道：“你别想那么多啊，你想怎么做都可以，我......我都支持你。”

    “妈，其实，我也不知道，去了，我就能赚到很多钱，您的日子就不用那么苦，但是......”许夏舟止住了话，她忽然觉得，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隐约觉得，自己想要加入私企的欲望，没有那么强烈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许夏舟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