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洛对林乔景的动心就是一个瞬间。她心里很清楚，像林乔景这样的人，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见他一眼就心动很正常，可她当时坚定地认为自己不是那个肤浅的只看脸的人。

林乔景在人群中闪闪发亮，他跟他旁边的漂亮女生说着话，笑起来治愈真诚，眼睛却飘着到了遥远的地方。

他的漫不经心被宁洛捕捉到，一眼万年。

宁洛有时觉得自己世界第一浪漫，有时又觉得自己土。就像她当天回家听了《夏夜晚风》十几遍，将情绪和心事深深烙印在记忆中。

后来她终于认识他，他的形象变得更加具象，却也从未偏离她心中的美好。

林乔景和其他男同学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又有点不一样，她说不上来。

有一次林乔昕先问出了这个问题，对着放学后前面林乔景的背影。

“你说我哥身上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他啊，好看，聪明，性格好，老师也喜欢他，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和她那么不一样，是阳光下健康耀眼的向日葵。

“嗯……”宁洛假装思考，“他成绩特别好吧。”

“谁问你这个啊！”林乔昕拍她一下，“你有没有觉得他就是和他旁边那几个男生不一样？”

“没有。”宁洛拼命摇头，这也是她记忆中最用力的撒的一次谎。

后来宁洛知道了，林乔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地方，是疏离，可能这也是他玩乐队的原因。他需要一个出口表达自己。

宁洛时常觉得自己在旁边看完了林乔景的重大人生历程，却没有参与过。

宁洛知道林乔景要组乐队的时候并没有那么震惊，她就觉得是他会做的事。她以前觉得他像向日葵，在所有人的期望中成长为完美的少年，但是也需要一些东西来面对自己。

宁洛不习惯大学住宿，她高中和林乔昕田暖暖玩的时候，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开心，但是告别她们回到家中也是觉得卸下了什么。

大学住宿没有给她提供这种条件，她觉得自己每天都是那个非常美好的宁洛，像身后什么东西在赶着她。

她追逐林乔景的时候才可以抛下一切情绪，全身心投入在她的巨大美梦中。

她坐在林乔景的排练室里觉得很放松，比在寝室里放松。

说是排练室，最早的时候其实是吉他社的教室，林乔景借了一个。林乔景这个人身上最神的点就在这里，吉他社嘛，总有那么几个不可一世谁都不服的人，玩乐器的也不是你一个人想做乐队，但是林乔景可以使用空教室的时间还真给排出来了，宁洛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她常常忘了她是来刷存在感的，她紧紧抱着林乔景这个大树，享受情绪放空的片刻。

“你是认真想做乐队的对吧？”一次跟林乔景吃饭的时候，宁洛突然问。

其实她知道答案的，比谁都知道。

林乔景却没有马上回答她，甚至是不想回答，他头也没抬，“为什么问这个？”

宁洛沉默了。

“我会陪你的。”悬在心口的一句话，但是不会说出口。

林乔景也抬起头来看着她，真诚的湿漉漉的眼睛闯进她的视线。

就这一刻起，她才猛然发觉，林乔景和她始终仰望的那个学长已经不一样了。

宁洛喝了一口汤，“我希望你能一直做喜欢的事情。”

她声音越来越小，她知道她不该说的。

“谢谢。我想我会的。”

泡在排练室的那些日子，宁洛梦到母亲的频率少了很多。

宁洛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但是那些情绪也会突然折磨她。甚至她现在还是会梦到小时候在漆黑中哭着喊着妈妈然后突然惊醒，现在她不会哭了，也不会那么容易受到伤害，但是每次她夜晚从梦中惊醒，她还是想握住什么，她还是想要得到。

赖着林乔景是很好，跟他一起看日出这样的梦幻一定是她曾经梦寐以求，但是这次她本来就是不抱希望来的，最后这样的结局倒也不算太坏。

宁洛后来的几个学期再没有跟林乔景同一节选修课，只是终于从“热情的小学妹”升级成了“好朋友”。

林乔景也是会对她主动的，只是比起宁洛想要的，这样好朋友的相处，似乎将他们越拉越远。

宁洛只是看到了林乔景和孟雨婷经常在一起而已，一点儿出格的行为都没有，她就嫉妒得发狂，就像没有安全感的高三，她不知道该向谁撒气。

孟雨婷总是主动靠近林乔景，宁洛觉得如果这不是喜欢，那可能没有什么叫做喜欢了。

宁洛回到寝室思绪乱七八糟的时候才想起来，其实林乔景还是没有回答她关于孟雨婷是不是喜欢他的问题，现在也不重要了。

大三的尾巴上，学校很多活动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可参加可不参加的，但是谢紫怡看她没什么精神，说什么都要扯着她去看学校里的演出。

宁洛在大学的时候这几年连livehouse都没去几次，不像谢紫怡仿佛有一百个爱好，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连学校里的演出都不放过。

宁洛终于知道谢紫怡为什么那么忙了。

学生会搞出来的汇报演出，基本就那么回事，拉赞助，哄领导开心，也算是学生活动验收成果。

她对学生会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林乔景高中也是学生会的。

除了林乔昕的只言片语，她高中的时候一直在凭想象了解林乔景的生活，别人在学生会就是官瘾和拍老师马屁，换到林乔景身上，她就觉得大概是能者多劳。

演出快看完了，节目没什么意思，但是确实是放松了不少。

谢紫怡带她来的，自己倒是找借口溜去和新认识的朋友吃夜宵，她的活动永远排得那么满。

反正也快要结束了，也没有什么提前离场的必要，于是宁洛拿出手机来看起了小说。因为太沉迷，已经差不多听不见台上的声音了。

等到熟悉的音乐声响起来，她抬头对上熟悉的眼睛。

灰灰的空气

凝结成了水滴

下起了雨

无声的雨里

感到远处的你

让朦胧蔓延你眼睛 Oh

怎么的天气要让你失去

怎么的情形让你我无力

《不及雨》，一首她听过很多遍却始终觉得与爱情无关的歌。但是这个时候听到，总觉得是要表达什么。

台上拿着话筒的主唱正是林乔景。

谢紫怡给她找的这个座位离舞台很近，又是中间，林乔景的目光落在宁洛身上再没有移开过。

-你是什么意思啊。

-你能不能不要看我了。

唱这首歌的时候，他手紧握着话筒，眼睛里是灰蒙蒙的颜色。身边都是随着音乐打着节拍的学生们，宁洛孤零零地坐在中间，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人与人之间的结局谁来决定

要人不得不愿意

曾经灰的天空也许还能放晴

只怕最后已来不及

宁洛觉得心脏已经快裂开，她告诉自己应该赶紧走，但是她就像着了魔一样，被这歌词狠狠地钉在座位上。

所谓幸福有什么了不起

既然伤害又怎么看得起

怎样的道理

让人总要百般挑剔

……

等歌曲结束，她依然和林乔景对视着，像无声的战争。

人与人之间的结局谁来决定？林乔景根本就猜不到宁洛今天会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挑了一首这样的歌来质问她。

自作多情就是单恋最大的乐趣。

她看着林乔景下台，消失在幕布后，才回过神来，从座位上起身落荒而逃。

自己这副样子真的太可笑了。

“宁洛！”

她甚至才刚刚走出礼堂大门没几步，就听到林乔景在她身后喊住了她。

林乔景在她身后喊她名字的场景，每一次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高中放学，她没跟林乔昕一起走，身后响起他喊她名字的声音，他追上来问了几句林乔昕去哪里了，就从她身边过去，走去了她的前面，甚至没打算跟她同行。

大学的时候，她在食堂，她知道他也在，她甚至是故意停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等着他喊住她。那天他们坐在一起吃了饭，他吃的鸡腿炒饭，她吃的麻辣烫。

这次在他喊住她之前，她甚至没意识到她其实是期待林乔景追出来的。

她回头看到一个气喘吁吁的林乔景。

她很想笑，她觉得这样的林乔景有点可爱。

但是她只是表情平静地问他：“什么事？”

“啊我只是，”林乔景的情绪也只能随着她冷了下来，“没想到真能碰到你。”

如果没在礼堂碰见，其实你也不会来找我吧。宁洛在心里很平静地想，刚刚礼堂里无声的对峙让她知道，她有多想要赢。

宁洛转身就走，“那当我们没碰见吧。”

“欸，你别走啊——”林乔景下意识就拉住了她，宁洛为了站稳，往林乔景的方向栽了两步，被林乔景圈在怀里。

林乔景也感到了有些尴尬，松开了手，宁洛赶紧退后。

糟糕极了，心动是骗不了人的。

刚刚的那一个瞬间，校园礼堂的矮墙后边，礼堂内的歌声还清晰地在耳边响着，还有……少年身上她依恋的味道。

她这一刻才真的开始恨林乔景，这个味道她可能还会记得很久。

林乔景侧过身靠在墙上，才缓缓开口：“你不想见我，对吧。”

林乔景高出她不少，稍微有点距离才能少了些压迫感，可是正因为这个距离，林乔景看起来更加耀眼了。穿着黑色的帅气夹克，显得更加高挑出众，他轻轻松松靠着墙，像电视里走出来的人。

宁洛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迎着林乔景的目光，还是点了下头。

林乔景笑了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不会勉强你，但是我想要做我想做的事。”林乔景有时候真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朋友。

于是宁洛也是哄小朋友的那般心累：“那你今天想做什么呢？”

“你看到了吗，我们的乐队现在很棒了，虽然只是在学校里演出，但是真的好想让你看到，我差点就要去你楼下堵你了，总之今天能碰到你真好。”

林乔景把这些话一口气说出来，就像怕她又要跑。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开心，一个人在那儿说了一大堆，言语掩饰不住的骄傲，又有点害羞。

还是好可爱啊。

宁洛你清醒一点，别陷进去。

“那我看到啦。”宁洛努力让自己语气舒缓，不要咄咄逼人。

“不说点别的吗？”

“我们能说的可能也只有这么多了。”宁洛知道，再说什么都会绕到之前那个无解的事情上，两个人站在不同的立场，很难和平又友好的解决问题，只能有一个人退让。

“我之前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不希望我们变成现在这样。”

“那你敢不敢真的喜欢我啊，”宁洛笑着，“如果这个故事是你喜欢我的话，不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我也没说过不喜欢你对不对？”林乔景靠近她，宁洛心里响起警报。

你是王子，你不必向我表达诚意的。毫无意义，什么都不会改变，王子还是不会爱上路人甲。

“够了。”宁洛后退一步，抬头直视对方，“实在是需要一个结局的话，就当是我拒绝了你好了。”

林乔景脸上没有出现失落的情绪，就像早有预料。

“我想我还是能当好一个合格的朋友的。”林乔景郑重其事地说。

这是你的底牌吗？由一开始的试探到最后又落到“好朋友”？宁洛没有回答，她觉得很烦，她一点也不想当什么好朋友。她沉默了，风从她脸上拂过，吵吵嚷嚷的校园里，很多人在他们身后跑来跑去。

“又来了，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

“你又知道了。宁洛你能不能承认，其实你就是什么都不敢尝试。”

也许你说得对，现在辩驳也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我没来，你会怎么样？”宁洛突然发问。

“我会想象你在吧，因为这首歌真的很想让你听到。”林乔景说得特别认真，能看到他眼睛的真挚坦诚。

“谢谢你，我感受到了。”

“对不起，”林乔景突然说，“一直想亲口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又不是你的错。”

“但是……”林乔景只顾着反驳她，也说不下去了，不管他是不是主观的，他就是已经伤害了这个女孩。

“别说但是，”宁洛笑着迎着他的目光，“我知道我有时候就像一根刺一样，你没必要因为我的恶劣个性体谅我。”

“我不是……”

“算了，你不去换个衣服什么的吗？”

林乔景挠挠头，“衣服倒不要紧，就是化妆不太习惯……”

宁洛笑出了声，“所以你妆都没来得及卸就追出来跟我讲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我不知道对你是不是没意义，但是对我很重要。”

宁洛心被攥紧了，难听的话会刺痛他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了，她觉得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我能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宁洛声音还是有点哑，她选择了伤害自己，每一个字都在她心上扎针，“你可能觉得很突然，但是对于我来说，我真的再也不想见你。”

“我真的很想跟你说说话。”林乔景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这次对不起是因为我舍不得放手。”

宁洛其实听懂了，这句话放在任何一个女孩子身上都会心动。

树叶在身后被吹得沙沙响，红色的砖墙把这副画面营造出了偶像剧中唯美的感觉。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画面里的男孩好看得耀眼。

据程一所说，那天林乔景通宵过后回到宿舍，情绪也是低到谷底。

隔了几天再见面，两个人脸上都没有了异样的痕迹。

其实宁洛今天的出现是在林乔景意料之外的，他能让自己不忘词已经尽了全力。他一下台便追了出来，就是心里有个噪音说他一定得做点什么，到现在才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

脆弱坦然的宁洛就像没有出现过，他面前的这个宁洛待他就像陌生人。

“好的，这句对不起我收到了，还有什么事吗？”

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林乔景却不知道她是做了多久的心理工作才欺骗自己说出口的。

欺骗别人很容易，自欺欺人却没有想象中容易。

“你等会儿有什么安排吗？”

“吃饭，然后图书馆。”宁洛扯着书包带子，看起来特别防备。

林乔景不是感受不到。他开口道：“那回见吧。”

“嗯。”宁洛非常努力挤出最后一个回应，然后转身。

林乔景一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不知道这样的背影，宁洛曾经在他背后看过多少次。

宁洛的逃避从来就不是洒脱，是一次又一次受伤的保护机制。

林乔景屁都不懂，宁洛确定自己走出对方的视线之外后，又踢飞了一颗石子。

林乔景说的每句话都很诱人，她要是一不小心踏进去，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

她以前是很喜欢听林乔景唱歌的，高中的时候各种联欢会林乔昕都要拉着她一起去，她知道林乔昕是有私心想去看陶逸言跳舞的，但是她能默默听林乔景唱歌她觉得好快乐。

高中的臭屁男孩总是要秀一秀吉他的，林乔景总是一个人表演，他也从来不紧张，永远光芒万丈。

她第一次听他表演唱的是《知足》，最后一次在高中礼堂表演，他唱的是《慢慢喜欢你》。

他永远知道怎么被人喜欢，不是迎合，也没有刻意去走反方向，就轻轻松松，他能拥有全世界的宠爱。

高中时代的林乔景唱歌，和作为乐队主唱的林乔景唱歌，区别还是很大的。

前两年乐队刚刚组建的时候，跟林乔景最铁的那哥们，也就是乐队的前任吉他手，他和林乔景一起创作了乐队的第一首歌。宁洛当时以为乐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林乔景本来就是一个干什么都会成功的人。

倒也没有特别戏剧的故事，就是大四要实习了，不玩了而已。

在宁洛看来，会去组乐队的人都应该是有坚定信念的人才对。这件事对林乔景打击很大，宁洛看在眼里，也无能为力。

宁洛有时候也在问自己，你是喜欢他，还是只是希望他这样的人为你心动一下？

如果是后者，是不是她在林乔景给她抛出选择的时候她就该欣然接受了，为何她觉得委屈和苦涩呢。

怎么可能会有答案，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一个答案。

无论是她还是林乔景，都做不了那个永远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