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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辑:书?凡尘 人生的一瞬

作者:赵丽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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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的妻子,我们的儿子——我们全家人,都经历了一个不寻常的时刻。在人生的旅途中,这只是一个极短促的瞬间。然而很难有比这更令人难以忘怀的瞬间了,很难有比这更能使人思索并领悟生命和人生意义的瞬间了。经过了这个瞬间,我只想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默地呼喊:

人们呵,热爱生命吧,热爱生活吧!

——《人生的一瞬》

让世界充满爱的绿荫

今年初春的一天,上海东方电视台的一位导演告诉我,在植树节的时候,一些癌症病人也要去植树。她的话,使我心头一震。癌症病人这样的举动,有着不平凡的意义。我想,人类的生命,如果能转化成花草树木,继续在天地间生存,那么,我们这个世界将会生机盎然,春光长驻。我想象着那些带病植树的癌症病人,心里非常感动。三月植树节前夕,我写了一首诗,发表在《文汇报》的“笔会”副刊上,题目是《让生命变成一棵树》。在诗中,我虚拟一个癌症病人的口气,想象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棵树,在大地上播撒绿荫。我为这首诗加了一个副标题:“一个癌症病人在植树节的宣言。”我没有料到的是,我的诗竟然让有的读者产生了误会,以为我就是一个癌症病人。前几天,“笔会”主编萧关鸿给我送来了一封慰问信,里面夹着五十元钱。信的全文如下:

亲爱的赵丽宏伯伯:您好!

我们是上海市凤城中学预备(1)班的学生。在去年的语文课上,自《学步》一文,了解了您,认识了您——当代著名的散文作家、诗人,一位深爱着儿子小凡的慈父。文章中您对儿子小凡学步时的期望和忠告,也给我们以启迪。大家都非常欣赏您富有真情的作品,由此关注起您在报刊、杂志上发表的文章。上星期语文老师读了您刊登在《文汇报》上的诗《让生命变成一棵树》,得知您患了癌症,同学们感到心痛与可惜。

“是的,每个人都会告别世界,就像太阳落山,黑夜降临”,面对死神,您如此坦荡。您祈望大地上没有荒芜,人世间再没有灾荒,让生命的绿荫覆盖所有的荒凉,让生命的根须联合成地下长城。凡是有泥土的地方,一定会有鸟语花香,人类会在绿荫下走向文明富强!您博大的胸怀,真让我们敬佩。

当生命变成一棵树的时候,亲爱的赵伯伯,我们愿做您身边的一株无名草,陪伴着您,沐浴阳光,吸收雨露,迎接狂风暴雨。在一个绿荫如海的世界上,生命将发出欢乐的歌唱。

赵伯伯,癌症并不可怕,我们相信,一个孕育着美好憧憬和希望的生命,一定会产生奇迹。有无数颗童心的祈祷,有众多读者的祝福,我们热切地期待您战胜病魔,在文坛上再创佳作!

祝好人平安!

一群深爱着您的小读者

另外,还有一张信笺,是全班同学的签名。那五十元钱——他们托报社编辑代他们买一束鲜花慰问我,祝我早日康复。

读着孩子们的信,看着四十七个字迹不同的签名,我仿佛看到了四十七双真诚关切的眼睛,看到了他们一颗颗美丽善良的童心,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人世间,还有什么感情比这样的感情更纯洁,更高尚,更没有功利之心呢?我给孩子们回了信,向他们进行了解释,感谢他们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我在信里告诉孩子们,读这封信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因为,在这个城市里,有一群素不相识的孩子们在关心着我。作为一个作家,对来自读者的这份独特关爱,我深感欣慰。

我想,现在很多人在呼吁保护环境,呼吁让世界多一点绿色。其实,另一种绿色恐怕更重要,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同情和爱。如果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冷漠,甚至仇恨,那么,纵有满世界的阳光雨露和花草绿荫,又有多少意义?在人间播种爱,尤其是在我们下一代的心里播种爱,这恐怕比任何事情都要紧。

那位在语文课上给孩子们读诗的老师,我以为值得称道。这是一位有心人,能在语文课上给学生们读新诗,已经与众不同;在读诗的同时,还能想到引导孩子们去关心和帮助别人,就更难能可贵。而这样的引导,正是被很多只想着让学生如何提高分数的教师所忽略的。

我在回信中这样对孩子们说:“我欣赏他在语文课上为你们阅读文学作品,更钦佩他能这样引导你们关心别人。有这样的老师教导你们,应该是你们的幸运。”

读孩子们的这封信时,窗外春光灿烂,几缕爬山虎的青藤在我书房外的窗棂上随风摇曳,向我展示着生命的优美。我感到自己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晴朗,尽管我被误认为是一个癌症病人。

夜,在海上

夜航。和三位年轻的朋友坐在船尾的甲板上看海,看天。

海是墨一般的颜色,没有风浪,只有船体掠起的波涛,翻动着雪白的浪花,拖出一条条断断续续的白练,从船的两侧向后延伸,一直消失在黑黢黢的远方。看不见海平线,海和天被茫茫夜色连成了一体。抬起头来,我不禁惊喜地“哦”了一声——满天繁星,把辽阔深沉的天幕点缀得热闹非凡,那密集的星星哟,让人几乎看不到一块巴掌大的纯粹的天。星星们互相眨着眼睛,分明在议论着什么神秘的事情。银河并不像河,倒像是一片弥漫在星星们之间的透明的烟雾,于是,星星们的絮语在无边无际的天穹中飘荡……萦绕在耳畔的微微的涛声变得幽远而又朦胧,分不清是海的呻吟,还是天的呓语……

一颗流星闪电般划过夜空,陨落在海里。那转瞬即逝的光芒,仿佛是一声短促的预言,使我们的眼睛亮了一亮,心也猛地颤了一颤。然而不可能有什么奇迹可以预言的,每天有黑夜,每夜有流星……

“许愿吧,在流星的光芒消失之前喊出你的愿望,你就能如愿以偿!”朋友中的一位轻轻地说道。这原始古老的说法,在此时此刻出现,竟显得自然而又神奇,谁也不觉得荒唐。于是,四双期待的眼睛,仰望着繁星闪烁的天空,各自把一个愿望郁积在喉咙口……

流星却再也没有出现。也许,它们也懂得,人间没有什么从天上掉下来的希望,所以躲得远远的。徒然无望的期待,迟早能唤醒四双陷入痴幻的眼睛……

我们的眼睛,居然同时在遥远的天边寻找到了目标。东方的天边,隐隐地亮起一片幽幽的白光,原先模糊不清的海平线现在能分辨出来了。白光似乎是从海里映射出来的,光芒虽然暗淡,却也照亮了和大海相接的狭长的一块天空。仰望中天,群星依然;环顾四周,海还是墨一般的颜色。这神奇的光,究竟来自何物呢?

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其所以然。

“会不会是远方岛国的灯光呢?”

“也许,有一艘大船……”

“也许……”

“……”

我们自己也无法相信这些幼稚的猜测。于是只能默默地凝望着天边的亮光,让许多新的猜测在心中一次次涌起,又一次次被否定……

今夜的大自然,真正变得神秘莫测!

亮光的区域在悄悄地扩大。在被照亮的夜空里,原来闪烁着的星星消失了,隐没在从黑黢黢的海里升起的亮光中。那里的海平线更加清晰了,海和天变得界线分明,在灰白的天幕下,墨色的海平线似乎在不安地起伏着,躁动着……

神秘、好奇、激动、恐惧……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心中回旋着,翻腾着,竟交织出一个强烈的愿望:不把这奇异的亮光弄个水落石出,我们决不走开,哪怕在甲板上坐整整一夜!我们几个从在星空下消磨时光的闲客,一下子变成了焦急不安的探求者。谁也不再开口,只是注视着天边……

“火!”我们几乎同时惊叫起来。

在那片亮光下居中的海平线上,倏地冒出一团巨大的暗红色的光团,像是一朵不规则的火苗,在遥远的海面上冷漠地燃烧着,不能发出热,只能发出惨淡的光……

“月亮!”我们又一次同声大叫了。

原来是一次海上月出!一个每天都会发生的自然现象,竟然如此迷惑了我们。似乎很可笑,我们却谁也没有笑,只是认真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月亮。海上月出,毕竟谁也没有亲眼见到过。

月亮整个儿露出了海面。这是下旬的残月,形状极不规则,像是一颗巨大的松子,又像是一块被烧红后正在逐渐冷却的锻件。天边的景象是奇妙的,在深邃空旷的天海之间,初升的月亮显得孤独而又惨淡,没有彩色的云霞飞来迎接它,没有激动的生灵为它的诞生而欢呼,只有一片寂寥的宁静,无动于衷地注视着它,伴随着它……

然而我相信,今夜,凡是见到这月出的人们,大概都不会无动于衷的。此刻,在甲板上,四双年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专注的眼神里,静静地闪烁着喜悦、沉思和憧憬的光,就像在月光下变得晶莹起伏的海。

月亮渐渐地升高了,月光也渐渐地亮起来。月光由暗红色变成了金黄色——这是一种柔和亲切的光芒。在这种光芒里,天边的明月似乎不再遥不可及,你纵身便能投入其中,甚至伸手便能去摘……黑夜的感觉也消失了,柔和亲切的月光浸透了整个世界。

海面上出现了一条路,这是一条由月光铺成的路,从我们的脚下开始,一直通到月亮升起的地方。也许,每一个在海上注视着月亮的人,脚下都有这样一条路,你可以在幻想之中走上这条路,一直走进广寒宫的琼楼玉宇……

抬头仰望,星空似乎也有了一些变化。星星变得稀疏了,早些时候曾经那么起劲地眨着眼睛的星星,不知道隐匿到哪儿了。银河也几乎消失了——哦,是星星们停止了它们的窃窃私语。辽阔的星空正在无声无息地注视着海上的月亮。

是的,月亮下的夜,才是真正宁静的夜。

流星突然又出现了。它拖着长尾巴,几乎横贯了大半个夜空,比先前那颗亮得多,熊熊燃烧的时间也长得多。然而,我们都忘记了曾经准备好的许愿,只是忘情地眺望着星空,眺望着海,眺望着悄然上升的明月和那条月光铺成的路……

咬人草

在新疆,有一次到山里访问哈萨克牧人,很偶然地认识了一种奇怪的植物。

如果不是新疆友人介绍,我不会注意它们。那是在爬坡的路上,走在前面的友人突然大声叫起来:

“小心!咬人草!”

咬人草?草会咬人?我有点儿不相信。这是生在路边的一种普普通通的草本植物,叶色暗绿,有点儿像深秋经霜后的菊,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可别轻视了它,碰它一下,就像被毒蜂蜇一样,手上要肿痛好几天呢!”友人正儿八经地关照我,并无开玩笑的意思。

这愈发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俯下身子,绕着一丛咬人草仔细看了半天,除了发现它的叶瓣上有一些细小的透明的刺之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我掏出随身带着的旅行剪刀,用摊开的笔记本接着,小心翼翼地剪下两片叶瓣。我要把它们带回去,让上海的朋友们也能见识一下这种怪草。

“算了吧,它会咬你呢。”友人笑着劝我。

“不怕,小心点儿不就行了。”我自信地回答。

会咬人的草叶被夹进我的笔记本,我却安然无恙。这叶瓣似乎有些桀骜不驯,硬硬的,不肯平伏,那些尖尖的小刺竟戳穿了两页纸。但不管怎么样,它们是我的俘虏了。我想,这种小草的会咬人,也许如同河豚的有毒,如同海胆的有刺,如同贝类的有壳,只是其在同别的生物的生存竞争中形成的一种自卫本能。这足以使觅食的野马和羚羊们望而却步了。然而,在人类面前,这些低级生物的小小把戏又算得了什么呢?

几天以后,我几乎淡忘了这小草。一次,我翻开笔记本准备记一些什么,还没有来得及写一个字,只觉得手指上猛地一阵剧痛,就像被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了一口。我一下子把笔记本摔出老远,那两片干草叶从本子里掉了出来,落在我的脚边——依然是硬硬的,一副倔强的模样,仿佛一对暗绿色的眼睛,冷冷地嘲笑着我……

呵,咬人草,终于咬了我!

咬是被咬了,我却并没有记恨,相反,倒生出一种敬佩的心理来——这任人践踏的、可怜的小草,性格的刚强不屈竟一至于此!它似乎要提醒我一些什么……

我没有再把草叶夹进笔记本,而是任它们在沙土中躺着。因为我确信,假如带着它们,我一定还会被咬的,我不可能老是警觉地惦记着它们,防着它们,也不可能改变它们的性格。与其强迫它们耿耿于怀地跟着我,不如让它们在自己的母土中找到归宿。

然而,关于这咬人草的故事,我是很难忘记了。

飞来树

我这个人,极喜欢绿色植物,但花草似乎总和我无缘。曾经在家里种养过很多花木,如橡皮树、喜临芋、铁树、芝兰、橘树之类,但是每次总是水灵灵地搬进来,萎蔫蔫地搬出去。在别人家里长得好好的树木,到了我家,好景总不长。眼看着绿色的树叶一天天萎黄、干枯,我却没有办法使它们起死回生,这是何等痛苦的事情。

还好,在我家的窗外还能看到真正的绿树。朝南的卧室外面有一棵大槐树,夏天,槐树的浓荫遮住了炎阳。朝北的厨房外面,也能看到一棵树,那是一棵高大的泡桐树,有五六层楼高。春天,能看到泡桐满树淡紫色的花;有风的日子,能听到一树阔大的绿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喧哗。

今年仲春的一天,正在厨房洗碗的妻子抬头望着窗外,突然惊喜地喊起来:“快来看,一棵树!”

我走到窗边,果然看到了几片翠嫩阔大的圆叶,从墙外探头探脑地伸出来,几乎要撩拂到厨房的窗玻璃。这些叶瓣绿得透明晶莹,在阳光的照耀下,能清晰地看到叶面上细密曲折的叶脉和经络。奇怪,我家住在三楼,窗外哪里有树木的存身之地?这树,从何而来?

我打开窗,伸出头去探望,这才发现了秘密:在厨房窗下贴墙的一条水槽里,长出了一棵小树。小树从根部分叉,长出两根枝杈,都已有一指粗,长一米有余,树上大约有几十片手掌大的树叶。风吹来,小树微微摆动,绿叶迎风飘舞,显得风姿绰约。看那阔大的树叶,和隔壁那棵泡桐树一模一样。毫无疑问,这一定也是一棵泡桐了。这棵新发现的小树,使我们全家兴奋不已。它竟然会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长出来。

是谁栽下了这棵树?可能是风,是风把不远处的那棵泡桐树的种子吹到了窗外的水槽里。也可能是鸟,窗外的水槽里常常有小鸟停歇,是它们衔来了树的种子。儿子认定是飞鸟所为,他说:“小鸟吃了水槽里的饭粒,想报答我们,就衔来了树种。它们看我们家光秃秃的太没趣,就给我们送点儿绿色来。这是飞来树。”飞来树,很有意思的名字。

窗外的飞来树成了我们全家的朋友。我们在它身上没有花费任何心思,它却一天一天蓬蓬勃勃地成长着。随着树身的长高,树叶渐渐越过了窗台,不用探头,就能看到那绿色的身影。我们坐在厨房里吃饭时,飘摇的树叶犹如绿色的手掌,在窗外优雅地向我们挥动。这位不请自来的绿色朋友,给我们平静的生活带来了意外的乐趣。

友人赠我一株水竹,栽在一个姜黄色的小陶盆里,细细长长的茎秆,举着几片水灵灵的扇形绿叶,清秀文雅,十分可爱。然而隔不多久,不知什么原因,水竹逐渐枯萎,再也没能恢复生机。小陶盆便空了。

空陶盆搁在桌子上,实在不美观,想再栽一点什么花草,却总是没有机会。一天,母亲打扫厨房时,在屋角发现了几个芋艿,这是去年冬天留下的,已经萌出了青青的芽。这芋艿不也可以栽在空陶盆里吗!母亲笑了:“这怎么是芋艿待的地方?小小的一个花盆会憋死它呢!”我不以为然,把一个鸡蛋大的芋艿种进了陶盆。盆儿太小,只两把泥土,就把芋艿埋起来了。

我决定在盆里种芋艿,倒并非全是盲目,因为我喜欢芋的形状,并且觉得它们有点儿像荷。那是儿时的事情了,一次去乡下,看到农民在一大片芋田里浇水,我忍不住惊叫起来:“那不是荷叶吗!怎么不长在水里呢?”得出这样的结论,有两点根据:首先是叶的形状,圆圆的,翠生生的,接近荷叶;还有一点更要紧,水珠滴在芋叶上,就像一颗颗亮晶晶的珍珠微微颤抖着,滚动着——我总以为只有荷叶才如此……

芋芽蹿得很快,开始只是细细的一小段,就像孩子们削得尖尖的小铅笔头,没有几天就有食指那么长了。再过几天,一片椭圆形的嫩叶悄悄舒展开来,像一顶绿色的小伞,撑开在小陶盆之上。第二片叶子很快又蹿出来了,而且一下子超过了第一片叶子,那细细的叶茎足有一尺多长。这以后,它就似乎定了形,再也没有什么变化。

“哦,真美!这是什么花草?”见到它的人几乎都会发出赞叹和疑问。

我的回答自然挺得意:“是芋艿。没想到吧!”我为自己这小小的“创意”而得意。

真的,这长在小陶盆里的芋真有一股灵气,纤长的叶茎托着一大一小两片圆叶,组成了一个“V”字。叶子是浅浅的绿色,浅得近乎透明,像是用玛瑙和绿玉雕刻出来的。每天夜里,芋叶悄悄地卷起来,清晨又不知不觉地舒展开了,这时候,叶面上总是凝聚着一颗晶莹闪烁的水珠。书桌上有了这样一盆植物,屋里的气氛变得清新而又生动。比之先前的那株水竹,这芋一点儿也不逊色呢!

芋叶没再增加,茎却越来越长,并且愈加显得纤细柔弱。有一天傍晚回家,我发现它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来那个“V”字不见了,两片叶子都倾向了一个方向,仿佛两个人同时在向谁深深地弯腰鞠躬。芋叶依然是浅浅的、近乎透明的绿色,并没萎缩的迹象,这是怎么回事呢?母亲走过来瞅了瞅,说:“它是想见光。”我一看,果然,芋叶倾斜的方向正是窗子的方向。于是,我轻轻地将小陶盆转了个半圈,两片芋叶便背向窗口了。我想,这样一来,它们自然会转过来的。第二天,芋叶真的动了,先是直起来,到傍晚,竟又恢复了前一天傍晚的模样。

这样经历了好几个反复。不管把小陶盆转向哪一边,两片芋叶总是不屈不挠地再转过来,倒向窗口。它的顽强和执着使我惊讶。我时常有一种幻觉,书桌上的这株芋仿佛变成了一只关在小笼子里的鹤,它拼命地扇动着两片绿色的翅膀,想冲出去,失败了一次,又冲了一次……哦,这坚忍而又可怜的鹤呵!它终于显得疲倦了,原来水灵灵的叶子耷拉着,失去了绿玉般的光泽,微微泛出黄色,纤长的茎叶上也出现了好些焦黄的斑点。它憔悴了。

它未能开花结实,就悄然结束了生命的旅程。面对着又变得空空的小陶盆,我的心里充满了内疚,母亲的话在耳畔回响着:“这怎么是芋艿待的地方!小小一个花盆,会憋死它呢!”

鸣盘

友人从湖南铜宫带给我一个陶瓷艺术挂盘。挂盘上的花纹别致而富有诗意:淡黄的带斑点的底色,几株黑黢黢的树影,纵横的枝杈优美地交错在一起。挂盘被挂在墙上,就像洞开了一扇神奇的小圆窗:月光,在窗里流淌;树影,在月光下默默地沉思……

一天,湖南的一位诗人到我家做客。这位诗人不仅诗写得出色,还是颇有名气的篆刻家,对美学挺有研究。挂盘是他家乡的产品,他自然一见就认出来了。

“这盘子,你似乎挂错了地方。”环顾四壁之后,他微笑着提了个建议:“你不妨挪个地方,换一堵空白的墙壁试试,这样也许会更好看一点儿。”

湖南诗友的建议确实有道理,悬着挂盘的墙上,有一个挂钟,还有一幅画,显得拥挤了一些。诗友走后,我立即将挂盘挪了地方,挂到了床边的板壁上。果然不错,挂盘更加引人注目,给人一种幽谧恬静的感觉。

这天晚上睡觉时,耳边似乎不时有一阵阵轻微的声音出现。这声音时续时断,像关在竹篓里的螃蟹在轻轻地吐泡,又像是什么电器因接触不好而爆着电火花……起初,我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这声音不断地出现,弄得我心神不定。半夜开灯起床,仔细地在屋里找了几圈,没有发现任何会作声的异物。再睡到床上,这声音又幽幽地响了起来,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使人捉摸不定。妻子竟有些害怕了,屋子里从来没有过这种响声,莫不是作怪了!我们一夜不得安宁……

第二天早晨,这声音仍然响个不停。我凝神谛听了好一会儿,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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