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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作者:海德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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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十万讨伐那寰的远征军已向漠北进发,长龙摆尾,一眼看不到头。

言欢站在玄宫门的高墙上,默默送别了心中挂念的少年,她已做好准备,伴着夏日的冗长,满心期待地等着他的荣归。

“郡主!小凡又不喝药了!”蕊儿见小凡偷偷把药端进小厨房,便猜到她又欲将药倒掉了,她知只有言欢治得了这丫头,便故意大声呼喊起来。

小凡见状慌忙去捂蕊儿的嘴,可已来不及,言欢和允娘同时立于小厨房的门口,齐齐注视着她,她自知逃不过,便向言欢做出一个万分痛苦的表情,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允娘,明日起,小凡的药,我亲自看着她喝了才算数。”言欢可不管那药有多苦,一副义正言辞模样。

自小凡不能说话起,言欢就和燕三找了各路“神医”,请了无数的方子,变着法儿医治小凡的哑症。

前些日子,燕三又遣人送来一张方子,说是他们滇南的名医所开,这副方子中多是一些清苦的药材,小凡吃了几日,如今吃得舌头发苦,脸色发黄,不管吃什么都没了胃口,所以,如今一看见这碗药,眉头就皱得老高,喝了更是一天都没了精神气力。

小凡已哑了大半年有余,言欢都快忘了,这丫头往日爱哼的小调,还有笑起来,一脸灿烂伴着爽劲的欢笑。

可越是如此,想要治好小凡的心,就越迫切。

尤其是燕三,她心怀愧疚至深,让小凡遭了如此罪过,她自知顶着天大的干系。

但于小凡自己而言,她好似已认了这命,每日的药,也是有一顿无一顿地喝着,对医治自己的这件事,越来越不放在心。

言欢看在眼里,又急又气,心中跃起那张可憎的脸时,恨得更牙痒痒。

此次在漠北,他若是能让黄沙闷哑了才叫好了。

每想到此,言欢亲风叹晚,抱着脸,又开始思念那在黄沙漫谷之域的儿郎了!不知那里的白日是否炎热酷暑,夜里又有没有冷得刺骨呢!

自他走后,日日平淡如白水,寡然无味,每一天都变成了仅仅等他归期的白昼交替。

“郡主,这是三郡主此次派人一起捎来的福包,说是燕夫人求的,让郡主放在枕头底下,夜里就不会做噩梦了。”蕊儿打断言欢的思绪,递上一枚小巧精致的东西,四角用红线缠绕着,像一个红色的小粽子。

“依我看,郡主用不着了,这都多久了,你可听见夜里,郡主再有惊醒过?”允娘笑着将福包收入屉中。

“什么梦魇郁结,许是了了!”

两月前,正值七巧节,宇文量借着神仙眷侣相聚的好兆头,将幼善郡主许给了吕相的长子,如今也已选好了日子,就在这月,便要完婚。

言欢与明月郡主相约,一齐去向第一位被赐婚配的郡主道贺。

可见了幼善,她满腹忧愁,在宫里,她本就很是忌惮吕心莺的嚣张跋扈,可如今,吕心莺竟成了她的小姑子,果真是越想与谁没干系,就越绕不过那坎儿了。

“怕什么,她日后也是要嫁人的,又不会赖在国相府一辈子!”明月郡主速来与她最好,便一个劲儿地安慰。

可幼善依旧一脸愁容,闷闷不乐,“话是如此,可那国相夫人,与她这个女儿相比,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言欢虽一直与幼善,明月二位郡主无太多来往,她们也多是乘着皇后的宴请才见上几面,寒暄数语,况且,如今幼善许的是吕家,这以后终是吕家的人,还不都得连同夫家小姑一气,与她对着干嘛!

可转念一想,都是被逼着入了宫的可怜人!

“姐姐也算是嫁得高府,若得夫君疼爱,必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言欢坐在一旁,顺着明月的意开导起来。

“若得夫君疼爱!”幼善摇头,“若不得呢!”她心里明了,虽为正室,可嫁入这样的人家,不知要受夫家多少气,还不如在她的动郡招一赘婿,舒舒畅畅地过一生。

言欢不料刚刚的话又惹幼善伤了神,心中暗骂自己嘴笨, “姐姐生得好看,夫君如何不爱呢!若我要有个哥哥,定让他娶你来做我嫂嫂了......说起来,我在盛藩有个表哥,长得是一表人材,不如,我让他来与吕家争一争,姐姐看能不能行!”

一席话又逗得幼善笑逐颜开,笑过轻叹:“依我看啊,做女子,要么就如三郡主那样,事事强硬,能拿自己的主意,要么就做一小门小户的富贵小姐,有的吃穿玩乐,逍遥自在,这政权联姻什么的,都与之不想干才好!”

“你且放下这颗琉璃心吧!你不比我们要好?既已对自己许的人家知根知底了,况且又在这京州,要是真受了什么委屈,还能叫陛下给你做主,可我们呢?不知又要等上几个一年半载,若嫁的还不是京州,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明月在一旁,自找了闷气,埋怨起来。

听明月说完此话,三人忽都被凉风灌了心,沉默不语。

言欢回想一年前,初来京州前,令大公对她说的那些话,仍在耳旁回响,她虽背负着苏氏一族的荣耀,却不用一生承载苏氏的兴衰,苏门的藩位迟早会有被撤的那一日,命终之事,不必强求。

可如今,她若真有一天嫁于了六皇子,她苏氏的清傲,自此就改变了,他们会不得不卷进政权的纷争,投入到局势的漩涡之中。

最终,或是,要成为皇权的牺牲品也未可知。

贝周的军队,已出征数月,可传回的军情却都不尽如人意。

先遣军在塔谷频频中伏,已损失了几千兵力,铁骑军只得从昆岩的西北一带突进,可那里常年漠里黄沙,即便是白日里,到处也都让沙子弥漫得看不清前路和归程。

如若没办法突出重围,就只得在昆岩以南打击一些虚散的部队,可若一直如此,那这一场漠北之行,定是要招天下人取笑了。

宇文量听得此消息时,横眉深锁,双唇紧闭,恨不能自己亲征漠北,横扫了那寰的狂妄。

皇后知他身心焦虑,也欲尽些中宫之责,为帝王分忧,遂决定带上吕心莺,孤明月,言欢三位郡主,前往凉州的承恩寺,为贝周的战士诵祈天兵之福。

已至微寒时节,秋雨频至,宇文量又担心皇后去了承恩寺后,身体多不适,如若有个头疼脑热,可不像在宫中即刻可召御医诊治,开方问药也不得顺遂,故取了个折衷之法,派了军队单单护送三位郡主前往,以鼓舞前线战士的士气。

两日后,三位郡主就匆匆带着随行伺候的宫人,在铁骑军的护送下,上了路。

承恩寺在贝周的西北方向,是一座隐匿在山林间的佛寺,虽路途遥远,可多传闻其佛灵常现,来人只要诚心,所求之事必成。

这行人,都是贵重女眷,又多娇贵惯养,所以慢慢悠悠,一路走了快半个月才到承恩寺。

这一路上,吕心莺每日向着所有人,撒着各式的气,她本就不想去什么山间林寺,为战士祈福,可又不敢抗旨不尊,只得揣着一肚子的“委屈”跟着来了。

一入寺,光是住哪个厢房,院子哪个朝向,吕心莺就又挑剔了半日,夜色幕临,她们才安顿下来。

因女眷不得进寺院的经堂与众僧一齐参福,主持安排了她们在偏殿佛堂抄写些经文,以此来为贝周战事谋些福祉。

寺里日日供应的,也是些素餐简事,三人都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盼着皇后能早些想起她们,召其早日回宫。

这日,夜里又秋风骤雨,雷电惊起,言欢本就刚到一个幽僻的新环境,床铺还潮湿得无法安睡,上一日就只睡了两三时辰,她在睡梦里昏昏沉沉,似梦非醒地一直翻来覆去。

忽一雷劈得天煞白光,惊得她猛得睁眼坐起,并伴着一声大叫,吓得允娘忙掌灯上前,轻唤她:“郡主莫怕,没事的!是梦!”

言欢确实是做梦了,而且梦得清晰,那张脸血肉模糊,那身盔甲满是剑痕,可他依旧在人群中呼啸而过,奋力拼杀,眼看就要杀出重围了,突然烟雾遮眼,浑浊的黄沙堆里伸出一只鬼手,将他拉入了探不到尽头的土堆深渊,她拼命叫着,欲往前救他,可风沙越来越大,将那土丘一层一层盖住,便再无人应答......

“他出事了!”言欢一把拉住允娘的手,似是入了魔地大喊道:“允娘!他定是出事了......”

第二日,承恩寺就传出言欢郡主病了的消息,至此,她日日在厢房中静养,起居也都只由贴身的宫人侍候着,茶饭亦是每日都送到她的院里,而她也不曾再踏出寝居一步。

荒草漫山,黄土背天,越靠近昆岩,空气中的水份就越稀少,现下,原本细嫩的脸皮上,恨不能搓出泥来。

“郡主,只能将就吃些了!”韩举递上几块干馍馍,馍馍上覆着一层细细的尘土,清晰可见。

言欢摆摆手,并不是出于嫌弃,这一路走来,她不知咽了多少细沙黄泥,只是,她现下缺水得很,实在是咽不下那硬得像石块一样的玩意儿了。

“韩举,还有多远啊?”

他二人已快马加鞭,行了十日有余,地势确实越来越平壤,植被也越来越荒稀,可还是见不到贝周驻扎漠北大营的影子,言欢的脸晒褪了皮,拉缰绳的手也勒出了血印子,因蛮族作乱,一路过来,驻守驿站的人都跑了,屋舍都空了,他们已许久没吃不上一顿热乎饭了。

“郡主要是觉得前路难行,现在回去还来得及。”韩举一路总是如此见缝插针,逮着机会就劝言欢返程。

每每听到此话,言欢都撇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那日,雨水未停,言欢就穿着小凡的衣服偷偷溜出了自己的寝院,去找了此次也一路率兵护送跟随的韩举。

初见韩举时,是他送言欢去万佛寺那次,言欢尤与他说了些威胁之言,故这二人互相都没得什么好过往。

再见面,言欢就要韩举带自己去往漠北昆岩,就因在那个梦里,她认定宇文宥深陷泥渊,如若让她在此日日抄经祈福,不如让她去找他,言欢不信前方传来的消息,也不信宇文無。

她要亲眼看到心上人的安然无恙,才能放下此心。

起初,韩举当然不能答应她,私自离开承恩寺,已是大罪,还要擅入军营,加起来的罪责可够要他的脑袋了。

可言欢一向自有逼人就范的方法,“韩举,即便你不带我去,我自己也是要去的。可我要是死在那半路上,你可想过如何跟五皇子交代?”

她说得那样肯定,不给他留半点余地再去深思。

他也只得应了言欢,宇文無走前,命他留守京州,万事护言欢周全,这般用心,还不够明显吗!

今夜,又只找到一座没人的破土房,还好那屋主人逃走的时候,仍留有小半缸水,虽黄澄澄混着些肉眼可见的泥沙,可言欢已管不了这么多了,她拿起水瓢,狠狠喝了一舀,心唤:可算是救了命了!

一路走来,韩举也知言欢甚是胆小怕黑,遂每到一处,就赶紧生起火堆,那间屋舍才渐渐明亮起来。

言欢裹着他的素袍,不自觉地向火堆又靠近了些,自觉是真累啊!

可每日夜里,她也都睡不安稳,第二日又更没了精神,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的,有好几次,言欢坐于马上之时,都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眼前一黑,栽倒下去了。

可韩举不同,言欢每日闭眼前,韩举依旧顾着火,一睁眼,他又已牵着马,立在外头,似是等候多时了,在她眼里,韩举像是寺里金刚铜人一般,不眠不休。

言欢正闭着目,差一丝就入睡了,冷不防听见韩举冷哼了一声,她一贯是有些声响就骤然睁眼的,看见他坐于火堆的对侧,恍若撇嘴摇着头。

“韩副将,又是何事未顺了心意?”言欢懒懒地,用今日最后一点儿力气问他。

韩举用手里的杆掏了掏火堆,不想回答。

果然是宇文無的人,行事做派也像他一样,冷颜自傲,让人讨厌得很。

可言欢却来了劲,她坐正了身子,继续追问:“这一路,我已尽力跟上你的步调了,韩副将若是还嫌我拖累,就烦请再忍忍,等到了漠北贝周大营,你自不用再管我了。”

言欢厌了他那声冷嘁的轻蔑,及他看着自己时,那老是觉得费劲的眼神。

“郡主误会了,韩举怎敢有这个意思。”

“属下只是在想......殿下若看到郡主,不知是高兴的多,还是难受的多” 韩举一面说,又一面摇头,面带苦笑。

“高兴什么?难过什么?”不知所措,胡乱问语。

“郡主明知故问了!若是看到自己的心上人,千里迢迢而来,却是为了别的男人,如何不难受呢?”韩举一针见血,道出了宇文無的痛点。

言欢不敢再作答,心里暗骂,自找的麻烦,她缓缓翻了身,转过头去。

有些情愫,太过沉重,不如等着时间让它烟消云散了去就好,何必步步上前,让众人都看的那么明了呢!

况且,关于宇文無,言欢尤记得那张狰狞不休的脸,曾经一下一下,踢着那个深爱他的女人的小腹,如今在脑海里,依旧阴暗如往昔。

“郡主,五皇子,也曾有过爱人。”过了许久,韩举才突然接了话,“虽波涛不惊,却也柔情万里,只是,未得善终罢了 !”那番话,透着无限的惆怅和惋惜。

言欢仍未语,只装着睡熟了过去,她不知该不该反驳韩举,她曾亲眼看见,宇文無狠狠地对待他所说的,五皇子的爱人,并没有波涛不惊,柔情万里,那是缠绕她数年的梦魔,一闭上眼,就经不起细想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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