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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贝周宫又是一阵热闹,此次多了郡主们也随去春猎,跟着伺候的人较往年也多了许多。
可这一行,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欲静待归日,有人欲拔得头筹......
到了围场,臣子们已在此恭候多时,宇文量亲射旭日,开启了春猎之志。
燕三在宫里闷了数月,早已慌得不行,待进了内围,只转了几圈,就收获颇丰,可一切来得容易,反觉无趣,便早早收了弓休息。
其他几位郡主大多骑射不精,但凡一射中内围早已圈养已久的牲畜,就高兴不已。
言欢今日着了翡绿鸢尾绣纹的骑射装,一条段黑腰带扎在腰间,脚上的马靴是前几日皇后娘娘刚赏的,踝处用金黑交线绣了一个“欢”字,腰上带有一串黄灿灿的小铃铛,马跑起来,铛铛作响,她的犀归自然是跟不上燕三的越影,可她本也无心有所收获,便散漫地在围场里转悠了几圈,早早就了座。
“看来三郡主没尽兴,是等着擒花鹿啊!”皇后知道燕三的性子,看她一脸倦意地出了内围,笑着打趣。
“皇后娘娘,燕三是等着同六皇子进林场一较高下!”燕三兴致高昂,像一只久困笼中的飞鸟,好容易等来今朝。
乌赫贵妃一身贵柔,本不适应围猎之地,一心焦躁地想回营帐,可无奈皇上在内围兴致正好,皇后也未曾有退下之意,便只得在此作陪,“皇上说今年谁要是猎得林中唯一花鹿,无论是谁,他要什么,就赏什么,看来三郡主是有所求啊!”
燕三笑而不语,用手肘去抵碰坐于一旁愣神的言欢,道:“唉!你想要什么?待我取了那鹿头,替你向皇上讨。”
言欢知燕三又在逗她,笑着回:“天上的星月,我也不稀罕,我就要三郡主的那把飞鸾剑吧!如何?”
说起那把飞鸾剑,可是燕三的宝贝,那曾是她姑姑叱咤南疆时亲佩的剑,后嫁与乌孙的昆弥后,就把剑留给了燕三,她十三岁就带着飞鸾上阵御敌,荡平南蛮匈野数载,平安无事,全靠着它与姑姑的祈佑。
“你想得还挺美!”燕三白了言欢一眼,转头与侍月说:“等回去可得把我的飞鸾藏好了,大有人惦记了!”
一群人少不了又是一阵嬉笑......
刚过了午时,皇上下令,入林场猎花鹿。
一阵尘土决扬,好几队人马即时消失林中,燕三自是要去与那些皇子公爷较量的,言欢自觉弱了许多,便老老实实待在林场边的帐内静待燕三归来,皇后与乌赫贵妃跟着皇上先去了营地歇息,多数人也就都跟去伺候了。
看人都走了,言欢觉得清净甚好。
今日,她未与宇文宥有过照面,只在内围时,不小心看了几眼,他穿着简单的常服,骑着高马,漫步围边,往日温润的面庞看似冷峻。
又锁着眉。
一早出发时,还能看到炙烈的朝阳,这会儿林场却下起了绵密的小雨,帐内不免有些许阴凉,小凡欲去取言欢的灰氅,可却被言欢拒了,“不必了,咱们先回!恐怕三姐姐还要一会儿了!”
她正欲起身,只见燕三驾着越影,一身冷湿,出现在帐外。“最讨厌猎物时下雨,扫兴!”燕三一边下马,一边用手背拭去脸上零星的雨珠。
“三姐姐,这雨怕是一会儿要下大了,咱们先回吧!”言欢见燕三已回,便上前迎她,大喊。
燕三仰头看了一眼天,想了又想,道:“累了!坐坐!”说完又拉着她转身进入帐中。
“鹿头呢?让熊给叼走了?”言欢一面递上热茶,一面还不忘打趣。
燕三接过茶,似笑非笑地答:“是啊!恐怕还是只大白熊了!”
伴着雨声,帐外隔一会儿就传来有人马归营的喧闹,燕三稳稳地坐于帐中,不急不慢地喝着茶。
每当听见外头的动静,言欢亦忍不住探头张望。
“怎么?还未等到心上人吗?”燕三故意笑她。
“不坐了!你不走,我可走了!”言欢料定燕三亦是故意要留她在此等着那人,可帐外的雨是越下越大,似还掀起了风浪,细瞧远处,甚至有雷电闪过。
“贵妃问,六皇子归了吗?”乌赫贵妃看天气有变,很不放心,遂遣一宫人前来问话。
驻守林场的骑兵统领回道:“唯独五皇子和六皇子还未归了。”
“天气骤变,望刘统领多派些人马进林场寻寻,皇子安危事关重大,不可儿戏。”
“请贵妃放心,人已经派进去寻了,眼看是要下暴雨了,那黑目河的河床陡峭,两岸泥沙松散,十分危险,我也担心皇子们为了追赶花鹿,淌进去......”刘统领早有安排,他也害怕若是皇子在他管辖的林场出了事,自难逃问责。
又过了许久,黑云乌压压地翻过了前山,遮盖而来,暴雨从云中倾盆而下,急得都不给人一口喘息的机会。
帐中伺候的人也点上了几盏灯烛,方才又现了光明,皇后一直遣人来催促燕三和言欢速回营地,可言欢嘴上说着要走,脚如何也挪动不了半分。
每每听到刘统领派去的人一队一队地归,又接而派出新的人马,一队一队入林场,言欢就不免与燕三相互对望,两人的神色都有失,可燕三强撑镇定,她始终相信,那个在滇南叱咤风云的六皇子定能带着鹿头平安归来。
“回营了!回营了......”一听到雨水夹杂着一声声高喊,言欢和燕三便再按耐不住,跑出帐外。
狂风骤雨中,那人一身湿透,未穿雨披,连靴面都泛着忽明忽暗的雨光,他驾着一匹毛色不匀的马,冲出林场的护栏,身后跟着韩举,而韩举的马背上拖了一只耀眼的花鹿,那鹿角威武刺目,刺得燕三身子一抖。
“五皇子回营!”骑兵高喊。
宇文無挥雨下马,头也不回地走进另一营帐,留下韩举在雨中命人将花鹿抬了进去。言欢心有不悦,这么多人,为何偏是他猎得花鹿,但也管不了这恩赐最后落得谁家,眼睛依旧望着林场深处,自己等的人还未归了......
天快黑透了,雨未有停歇的意思,林中仿佛被罩起了一层黑布,无论外面的人如何聚睛向内张望,都看不透那层暗幕。
最后一队进林场搜寻的人马也回来了,这一行人疲惫不堪地下了马,无一不全身湿尽,气力全无,向刘统领复命:“六皇子不知追着什么冲进黑目河了!”
刘统领一听大事不妙,一脚向前来复命的人踢去,“废物!不是派你们好生跟着吗?”
“属下.....属下们都不敢过去......那黑目河......一淌进去,就没命回了.....”那人支支吾吾,不敢继续说下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叫骂和喧嚣也都噤了声,刘统领自是深知黑目河的危险,他暗骂:这六皇子怕是不要命了吧......
燕三带着言欢也早在帐内坐不住了,一听此话,更觉大事不妙,她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抓紧言欢的臂,道:“雨中猎物,他应是看花眼了......”她话语呢喃,不知是在自语还是告与言欢。
“不过是一只鹿,这人......”言欢面露急色。
燕三浓眉簇紧,半响才说:“昨日,六皇子......跟我说,他不管你依不依,可他就算是豁出命去,也要拿到鹿头......只有这样,他才能要陛下颁诏婚旨,向盛藩苏府,以求娶大礼,三媒六聘要了你啊!”
“霍嚓!”此话伴着林中的闪电,像一把利刃,猛地戳破言欢心中的屏峦,她再也来不及细琢磨,更顾不得大雨滂沱,抛下燕三、小凡,拼了命地朝雨中跪地的骑兵跑去,大喊:“那黑目河在哪儿?”
众人无人敢应,言欢已不管不顾任何,伸手揪住那骑兵的甲领,重申:“我问你!黑目河在哪儿?六皇子在哪儿?”
终于是乱了思绪,发了狂,燕三的话就像一只手,终于推了她兀自跳脱出那道磨人的屏障,可惊得在场的众人都伫立原地,连刘统领也吓怔住了。
见还是无人答她,言欢只得随便拽住了一匹骑兵的马,既然宇文宥倾其一切都非要她,那他若是真出了事,她也愿与他共赴黄泉!
此时,言欢才恨了自己只知顾及自己那可笑的自尊,竟连一个人的璀璨真情也要辜负了,至此,她要找到他,告诉他,自己也喜欢他!原本,她那是害怕,她害怕自己配不上这皇城的尊贵,害怕不能在他经后的君途上助他一臂之力,害怕他因她而与那已是囊中之物的天下失之交臂......她害怕的太多,却反而做出了一幅孤傲的模样。
此刻,只要他回来,她便愿在他面前,卑微至尘埃......
情急之下,言欢外衣单薄,可也只一脚前蹬就跨上了马,她已决心冲进林场了。
此时,燕三、小凡等人还远远的,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突然从暗夜稠雨中闪过一人,伸手一把将言欢从马上拽了下来。
那人早已脱下戎袍,本有些烤干了的衣,却因再一次闯入雨中湿了个透。
他一贯从暗夜中融现,披幕而来。
宇文無身型高大,总像一堵墙压在言欢身前,他未说一句话,身姿矫健地将滚进泥里,湿泥全身的言欢,扛上肩头?
往回走。
这一架势,吓怔了众人。
“放开我!你放开我......咳咳......”倒挂着的言欢被雨水灌进了眼和喉,也并未看清抗着她的人是谁,她拼命舞着手脚,在那人身上拍打,可无奈自己身驱瘦小,对宇文無来说,就像扛起一个麻袋一样轻松,仍她如何挣扎,他连踉跄都没有一个,一步一步稳稳淌过被暴雨浸了好几个时辰的淤泥,雨水顺着他的发髻,流过脸颊,又从下巴倾流而下,他甚至连眼都未曾眨一下 。
肩头的那人,仿佛是自己刚刚猎得的花鹿,既已扑猎在手,生死全凭他眨眼点头。
言欢见此人未有放下自己之意,心身难受,暴雨中,终于摸索着从腰间,掏出了那把随身藏匿的小匕首,并,狠狠扎入那人的肩胛。
血猛地渗进了他的衣。
宇文無感到背部有东西刺入,接着是一阵挠心的疼,雨水太重,打得血口更寒,他像触电般抖动了一下肩臂,顺势把言欢丢进了眼前的泥潭。
“要是再敢上马,我打断你的腿。”雨里,那人单伸了一只手,指着言欢的鼻,狠狠威胁。
言欢这才看清了他,却后悔刚刚那把匕首刺入的不是他的心,她浑身雨水和着泥,已狼狈至极,但于眼前人,依旧不甘示弱,“怎么?殿下舍不得我死吗?你不是早送我去死过?我此番去,可刚好遂了你的愿!”
宇文無看她是要倔强到底,便蹲下了身,这一次,他终于用手稳稳捏住女子的下巴,人脸亦凑近她的面旁,那记薄唇仿佛就快吻上言欢的耳鬓了。
“我现下反悔了!你可不准死!你死了!我辛苦猎回来的鹿头,向父皇讨何物啊!”
这话可比荒林残天的雨更刺寒,他们隔得那样近,她从他的鼻息里触到了他肆无忌惮的狂妄。
此人早已改了主意,他要与宇文宥争到底了。
“六皇子回营了!”骑兵的一声高喊打破了所有人的怔视,只见宇文宥驾马破雨冲出护栏,他恶狠狠地盯着宇文無的背影,下了马,扔了弓,并扯开系在脖上的锦袍,大步向他们走去。
宇文無猎得花鹿,他迟了一步,可这厮竟然还想对言欢动手,就不能!
不待宇文宥走到跟前,言欢就挣脱了水泥混杂的恶手,直直冲向前人的怀。
任暴雨倾注,狂风四起,仍相拥其中。
言欢紧紧抓住宇文宥的袖襟,刚刚,她以为差点就要失去他了,此刻,任凭谁来,她都再不放手。
至此,他们心意已决,也势必要与那些表里俱存的险难对抗了。
数步之遥,宇文無背对着这二人,肩上的血虽渗进黑衣,但混着雨,那一大片稠密的血迹很难让人发觉,就好比他自己,一直躲在黑暗里滋滋生长,待有一天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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