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蝉鸣唧唧。

裴祎今儿难得回到自己的住处，她这几日都在文泽园日夜忙活，满脑子都是案子的事情。

当然，还有崔堇然。

她这几日不见人，心里已经开始反思自己了。

裴祎刚在黑暗中摸索出钥匙，突然一人从身后搂住她，熟悉的皂荚香贴着她，卸去了她本能的戒备，崔堇然温热的手裹住她的小手，引着她将钥匙插入洞孔，嘴里模仿了钥匙进入的利落声。

门开了，却没有光，崔堇然一手抱起裴祎，进去后速速把门合上，不让外面打扰他们，他将裴祎压在墙上，双手碰着她的脸。

裴祎抬指，火苗点燃了蜡烛，她与崔堇然贴得近，心里虽然还生着闷气，却也柔了几分，她低声道:“干什么？”

崔堇然一双眼睛盯着她，他的右拇指揉红了裴祎的眼角，让她此时就像只任人拿捏的小狐狸。

“在这里蹲了你两夜，你倒好，翻脸不认人？”崔堇然吻了一下她的唇，道:“我错了，别生气了……”

裴祎心里有些愧疚，道:“我也有错，我没生你的气……”

“骗人。”崔堇然抱起她，颠了她一下，随即将她放在床上，不请自来地贴过去，道:“你得补偿我，今晚我要抱着你睡。”

——

裴祎呈上结案书后，果不其然，神君驳回了她的处决方案，然而裴祎没想到的是，神君是在太翾宫直接上驳回的……当时别说是于石闵，就连一向淡然的冯淑艺都目瞪口呆了。

经此一事，于石闵愈发针对那个叫月芝的女人，他自持神明高贵，他能理解神君有七情六欲，但他不能接受神君爱上一个低贱的冥疆女子！他关心急切，三言两语地劝说神君将与肖若晗的婚事提前至下个月，好让神君断了对月芝的念想。

裴祎心里觉得这门婚事渗人，神明的生命就像浩荡长河，奔流不绝，可神界却是有辈分之分的，神君比肖一霆还年长几百岁，不止是裴祎，睿都里不少人都觉得这婚事荒唐，只有肖一霆巴不得自己的女儿嫁给神君，神君之前有两任妻子，皆因身份卑微而不能成为神界的皇后，但肖若晗不一样，她出身名门贵族，有名正言顺当皇后的资格。

肖一霆认为把自己女儿嫁给神君，对肖家而言如虎添翼。

提到肖若晗，人们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庄辞翰。

晚上，卢同阳又去喝酒了，他前些日子因受澹台翌案子牵连，吃了些牢狱苦，虽然卢父托关系命人照顾好他这宝贝儿子，然而省罪台那些人哪里有钱买好酒来伺候他。他馋坏了，一杯接一杯犹如饮水，庄辞翰待在一旁发愣，他近期手头发紧不说，其次是心里闷得慌，哪有心情喝酒。

他看着卢同阳花钱如流水的模样，一时有些羡慕。

他虽然活得苦，但从来没有恨过这条命。

这一夜又是庄辞翰扶着卢同阳回府，仆人才开门，府里的女子听见动静，赶着出来接过卢同阳，卢同阳倒在美人堆，香味围着他，让他一时不知西东。

把人送到后，管家合上了门，庄辞翰自己一人立于灯下，看着朱门微微发愣。

“庄大人。”

庄辞翰闻言像打了鸡血，两眼放光，他回首，兴许是太过激动，吓得肖若晗微微一颤。肖若晗今晚穿了紫色长裙，美得不可方物，庄辞翰一紧张，就忍不住结巴起来。

肖若晗见他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自己也乱了，急忙道:“我……出来散步。”

庄辞翰傻傻地点点头，哪壶不开提哪壶，指了一下肖若晗的身侧，问道:“没婢子跟着？”

“额……”肖若晗一时语塞，她方才见庄辞翰路过，所以借着理由引走了婢子，现在婢子估计在哪儿寻着她呢，她脑子一转，尴尬地道:“解手去了，一时半会来不了。”

庄辞翰又傻傻地点点头，肖若晗担心婢子追了过来，她神情有些慌乱，低声道:“要不我们去江边走走？”

“好……好啊。”庄辞翰求之不得，跟在肖若晗身边僵得像块木头，肖若晗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偷瞄他，才发觉庄辞翰这人就是个傻大个，眼神回避根本不敢瞧过来。

二人走在一起，仿佛所有不开心的事都烟消云散了，夜风吹过，庄辞翰闻到了肖若晗身上的花香味，半响，他小心地问道:“小姐是不是觉得我无聊？”

他太紧张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都急了些。

肖若晗原本想摇头，庄辞翰却先道:“我不知道怎么跟姑娘家聊天……怕惹小姐不高兴。”

庄辞翰越说声越小，肖若晗噗呲一声笑出来，回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同男人聊天。”

一只离群的萤火虫在他们的空隙间飞舞，随后停落在庄辞翰的额头，肖若晗看着他憨厚的模样忍不住发笑，微光落在肖若晗美丽的面庞，庄辞翰也笑了。

“蠢，虫子飞你额头上了。”肖若晗道。

庄辞翰不急不慢地把虫子抓下来，最后放飞了它。他们越往前行，越能清晰地听到隔岸的戏楼里唱着《梁祝》，肖若晗驻足，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读书之余常常偷溜至此观戏，她喜欢一曲唱尽人生，曾一度想学唱戏，可肖一霆不允许她这个千金大小姐学这些三教九流的东西。

她道:“我听闻一念琴师曾经也在云海楼唱过戏。”

“我娘年轻时曾来睿都听过一念琴师的戏。”终于找到与对方的共同话题，庄辞翰有些激动。

听着咿呀婉转声，肖若晗沉默片刻后借题发挥，她有些消沉，笑意一扫而空，道:“如果……你心上人死了，你会怎么办？”

庄辞翰的笑容也被剥走了，他看着肖若晗发呆，半天没说出一个答案，肖若晗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她难过更甚，索性把目光转向别处。

庄辞翰回答不出，问肖若晗，“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刻，庄辞翰看到肖若晗的眼里含有泪光。肖若晗很坚决，笑了一下，道:“不怎么办，继续活下去。”

庄辞翰闻言如梦初醒，他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疯了，才会自不量力地来反问肖若晗。他不过是一个穷小子，给不了肖若晗好的未来，凭什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地提出这个问题。

庄辞翰缓过来后想起一事，手掌贴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会，才找出了攒够了钱买回来的簪子，他双手奉上，态度虔诚。他想不出以什么理由送出这只簪子，所以道:“希望小姐能收下，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还请不要嫌弃。”

肖若晗从小衣食无忧，金银珠宝要多少有多少，这只簪子是她见过最素的一只，上面只镶嵌着一点白玉，她或许不知道，庄辞翰为了买下它，省吃俭用了三个月。

她接过物什，虽然轻，但在她的心里却是千斤重的分量。

冰凉贴着她的指腹，她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