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条件反射般地转过头去。

周致推开门走出来，赤着脚，半耷着眼睑，唇角没有任何弧度的下垂着，看起来还在半梦半醒之间。

和白天的样子全然不同。

只是……这一幕像极了她刚上大一，去当家教老师时再一次遇到周致的情景。

回忆汹涌四散。

那时也是晚上，弥夏刚从师姐那儿承接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到了那户人家门口。

但等她敲过三遍门，里面都没有丝毫反应。

给女主人发了条消息询问，才知道家里现在就只有小孩儿在。

又过了会儿，她干脆转过身去欣赏院子里栽着的水仙花，刚弯下腰用手指戳了下莹白的花瓣，背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弥夏回过头去，就看到周致如现在这般，赤着脚，穿着宽大的T恤，睡眼惺忪的开了门。

光影落在他脸上，露出少年稍显稚嫩的脸。

弥夏连忙直起身子，冲他露出温柔而有亲和力的笑容：“你好，我是你新的家教老师。”

周致看都不看她：“哦。”

话音落下，扭头就进了门。

只是大门敞着，示意弥夏：别他妈废话赶紧来。

？脾气还挺大。

难搞。

弥夏嘴角微不可察的耷拉了下，然后提着包跟进去。

可能是被人扰乱清梦的缘故，周致心情看起来并不好，此后更是全程都没有主动说话，就连弥夏开始讲题时也一句不附和，眼神是涣散的，很明显在神游太空。

臭小孩。

弥夏想，难怪师姐要把这孩子转给她。

她只有握着钢笔，轻敲桌子提醒他回神。

周致坐在她对面，终于看她一眼。

过了会儿，他突然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然后把下巴搭上了自己的手臂，抬起眸子四十五度角看着弥夏。

一星灯光染上他眼底。

那时周致才刚刚上高一，但五官就已经出落的极好了，瞳仁墨色浓重，眼尾微微上扬，鼻梁高挺精致。好看的胜过弥夏大学班里的所有男生。

偏偏还这样直白而专注地注视着她。

弥夏愣了下，一下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说话时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些。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有什么问题可以给姐姐讲。”

“没什么，我就在想黑猫和白猫□□后生出来的小猫是什么颜色的。”

“……啊？”

“以及如果我未来女朋友和我妈同时掉海里我应该救谁。”

“……”

“还有什么血型更适合写情诗。”

“……？？？”

弥夏脑壳有些痛，垂眸看了眼摊着的数学卷子，确定自己不是在上什么奇怪的课。

臭小孩。

她在心里再次重申了一遍，盖上笔帽加重了点力道敲桌子，声音里带上几分薄怒：“你不能好好听课吗？”

“没办法呀。”周致笑，脸颊上一个小酒窝乖的要命，“姐姐好看的让我——”

“无心学习。”

……

弥夏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

想生气吧，又生不起来。

最后还悄悄在心里乐，觉得周致这人挺有趣。

他那句话甚至让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自觉回想过好多次。

“弥夏。”突然，记忆里的那道声音被扯到了现实中来，弥夏收回思绪，发现周致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记忆里的少年和现在的他重合起来，像，但又不像。

他整个人变得凌厉而沉稳了许多，像一团炽热的火被雨浇灭后，只留下一地微弱的火星。

可能心底依旧留有少年气的赤诚和叛逆，但面上终究是不再显，不会再那么无所顾忌和离经叛道了。

红色灯影晃在俩人身上。

弥夏微抬起头，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人只是她的前男友。正想礼貌性问他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但目光的交缠让她恍惚了一下，隐隐约约觉得周致眼底的情绪不大对劲，像是把她认错了般，带了点眷恋与依赖。

这个疑惑刚刚落地，周致就忽然倾身靠过来，低垂着眼，伸出右手环过弥夏的脖子，然后稍微一用力——

弥夏被扯得往他怀里倒。

头贴上他的胸膛。

男人的胸膛坚实且宽厚。

脱了一定也很……嗯……

这个时候弥夏居然还能分心想那档子事，她立刻唾弃的啐了自己一嘴，同时心脏反应很快地，很诚实地由缓至急跳动起来。

清浅呼吸洒在她头顶，一下一下想要侵占她所有思绪。

“周致？”弥夏被桎梏住，思维跟着也停滞了，只能干瘪瘪地提醒他，没顾及到在这种情况下喊对方名字顶多是助兴。

“嗯。”周致声音温柔且低，手臂因着她这么温声喊他名字而愉悦地松开了些。

随后他略微弓腰，沉下肩膀，头垂着，将鼻尖挨上她耳垂，极挑.逗的蹭了蹭。倏尔轻笑起来，“姐姐，你多叫叫。”

尾调拖长，莫名就带了几分诱哄。

姐姐？

谁白天才说过不会轻易这么叫别人的？

弥夏听到这称呼猛然缓过神来，摁下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脏，左手艰难地抬起来绕过他脖子，揪住他的后领，然后用力往后一扯：

“周致，你喝多了是不是？”

衣服的前领口一下扼住周致脖子，勒上喉结。

逼的他生理性收着声咳嗽几声，被这些微的窒息感弄的清醒过来。

等一下!

这他妈不是梦！

难怪刚才疑惑今次的触感怎么这么真实。

原是他真的在大半夜遇到了跑外面看风景的弥夏，还在现实中抱住了人家，还打自个儿脸的喊她姐姐。

周致心想：

卧槽，完犊子了。

相互对视一会儿。

一个锁喉杀，另一个揪着对方衣领，旖旎氛围荡然无存。

夜风刮过来，双方迅速且默契的同时松开对方，往后撤了一步。

距离拉开。

“抱歉。”周致长得高，站直了自上而下看弥夏时总有一种睥睨感。

弥夏敛眸，没回应。

俩人之间隔着半个走廊宽度，她只觉得这刻意隔出来的礼貌和几秒前的亲密比起来尤为讽刺。

过了会儿，她缓和了情绪看向他，“那什么，你不会还……？”

周致：“放屁。”

“……”

弥夏琢磨着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

夜晚极其安静，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开始弥漫。

“算了。”弥夏摇头。

就当是他喝多了吧。

他那么骄傲又坚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被她甩了后还能对她留有念想呢？

-

最后是周致先转身走的，他神色如常，只是回房间后手抖的连门都忘了关。

而弥夏情况也不太好。

这么一打岔，她连一张照片都能没拍成，心情还给搞没了。

偏只有精神倍儿好。

进到屋子里，她把手机再次塞进枕头底下，自己平躺在床上，手指揪着被单，盯着天花板发呆。

明明是打算离周致要多远有多远的，这一下的发展怎么突然就像是被八匹马拉着狂奔了一样让她停都停不住。

夜越来越深，她却裹着万千纷扰始终没怎么睡着，每每一闭上眼就有周致的脸在晃啊晃，晃的她越看他越烦。

第二天五点多，弥夏在迷迷糊糊之中被订好的闹钟吵醒。刚起床换好衣服就接到了宋娴的电话。

“喂？娴姐，我起床了已经。”

“啊好的。”那边顿了一下，“夏夏，能麻烦你叫一下周致起来吗？你们房间隔得近，我就不上来了。”

“他订了闹钟吧？应该也已经起了？”

“他经常会……赖床。”或许是觉得这么说有点败坏自己弟弟的形象，宋娴不大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

“……”弥夏抿唇，妥协道：“行，那我去看一眼吧。”

话说着，她就拿着手机往外走，打开门的一瞬间通讯结束。

清晨的山区还是没什么光亮，除了他们这些打算去看日出的游客早起了外，其他人还仍陷在睡梦之中。

弥夏没两步到了周致房门口，想着反正是来叫人起床的，她立刻将屈起的手指伸平，换了个动作，打算直接用手掌拍门。

这样敲门声音会大一点。

手臂略微发力，然后一拍——

门被她拍开了。

弥夏：？？？

木门与门框间原本只留着微小的缝隙，这一下逐渐敞开来。

周致这人是晚上睡觉不锁门吗？

微不可察的吱呀开门声传来，等停止后，弥夏的视野也跟着扩大了许多。

她一眼就看到房间里，因为刚洗过澡而正在用毛巾擦头发的周致。

周致低垂着头，白色毛巾边缘落下来，几乎了挡住他整个脸。他手上动作没停，明显是没发觉门开了。

在甩起的水珠里，弥夏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一般不自觉地往下，落到他微凸的锁骨，然后到他好看的胸肌线条，再到平坦腹部的腹肌，再往下还有似有若无的人鱼线，并不贲张，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

幸好，穿了裤子。

鸦雀无声。

等周致擦好头发拉下毛巾的前一秒，‘咔擦’一声响彻房间。

在静谧的空气中，引来铺天盖地的尴尬因子。

周致唰的抬起头，和站在门口、手里正举着手机的弥夏四目相对。

周致：？？？

弥夏：！！！

她！没关！相机！声音！

男色害人啊啊啊她干了什么事情啊！

弥夏迅速按下返回键，退出了相机，把握住手机的手背在身后藏起来。

然后她眨眨眼睛，抬头看向他。本着你不说我不说我们同时忘记刚刚的事情这样就不会尴尬的原则，她正准备扬起一个无辜的笑容——

头顶突然被人甩过来一块毛巾盖住，遮了她全脸，眼前只剩漆黑一片。

她也没挣扎，像只做错了事的小鸡仔似的安静等着。

过了会儿，那块毛巾被人扯开，周致妥帖地穿好衣服站在她面前。

四周寂静到尴尬。慌忙无措之际，弥夏只能嘴硬一句：“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表情维持的很好，心底开始祈祷周致也放过她吧，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吧。

但周致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缓慢地偏了下头，吐词格外清晰：“照了照片？”

弥夏装没听到：“什么？”

周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许是做贼心虚，弥夏实在绷不住地呼出一口气，承认了：“对不起我马上就删。其实我本来也没想留的刚刚只是一时色鬼附身……”

“留着。”没想到周致说。

“啊？”

“留着呗。”他蓦地笑了，调.戏般低下头凑近了她一点，“你不是好奇我还有腹肌没吗，那照片随时给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