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山房私房菜馆是一栋两层的石头建筑，真真正正的一座“山房”，地理位置偏僻幽静，一般只接待熟客。

沈星醉跟着凌傲北来过几次，知道这家菜馆的拿手菜就是蒸鱼。

这会儿，一条清蒸鲈鱼已在桌上冒着袅袅热气。凌傲北正小心翼翼地将鱼眼睛取出来，再轻轻放到沈星醉面前的小碟子里。

“哪，这次我可小心，没有弄坏鱼眼眶哦。”

他笑眯眯地望着她：“也就你刁钻，这鱼眼睛有什么好吃的？非要吃它。”

“就因为少所以才要吃啊。”

凌傲北一怔：“少？啊，是少，一条鱼就两只眼睛嘛。”

沈星醉听出他语气里调侃的味道，凤眼一飞，笑：“废话，你是马王爷有三只眼啊。”

她挑起一只鱼眼：“小时候吃它是为了好玩，其实也不觉得多好吃，就是为了不想让姐姐吃。从小她就喜欢跟我抢东西，我偏不让她。所以吃着吃着，倒吃习惯了。”

她将筷子尖上的鱼眼慢慢放进嘴里，像是品咂什么奇珍异肴一般。

凌傲北笑道：“你好的这一口倒也普通，亏得不是鱼唇雀舌。不过，即便是鱼唇雀舌，我也供得起你吃。”

说话间，服务员端上另一盘菜。

“这是孔雀开屏，请慢用。”

只见这碟子里的鱼头高高翘起，鱼肉成扇形铺开，形成孔雀的尾巴状。每片肉的上端放置一颗小小的樱桃。碟边饰以黄瓜火腿，咋一看，真如开屏的孔雀站在开了红花的绿地上。

“这个摆盘太漂亮了。”

沈星醉惊呼道：“这工序很麻烦吧？”

服务员含笑说：“这个，我也不清楚，要问问大厨。”

“你喜欢？”

看她如孩子般雀跃，凌傲北也来了兴致。

沈星醉兴奋地点头：“我们家老头除了喜欢养花弄草，就是喜欢研究做菜了。哎，服务员，帮我问问厨师有没有菜谱？能不能给我一份？”

服务员面露尴尬的笑：“这个，大概要问老板了。”

凌傲北听她提起沈开远，无端的感到一阵抑郁。

沈星醉满脸阳光的笑容看向凌傲北，不想，他正愣怔地出神，显然没有听到两人对话。

“傲北，傲北？想什么呢？”

她拍了拍他放在桌面的手，却惊讶地触及一片冰凉。

“傲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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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沈星醉焦虑的声音把他拽了回来。

“对不起，我走神了。”

凌傲北冲服务员使个眼色，服务员会意地退了出去。

“星醉，我在想……我们的事。”

“嗯？”

他的语气慎重起来，沈星醉又低下头去研究那条漂亮的鱼。

“我是说，上回你答应了我们……”

“答应什么？”

沈星醉的回答有些生硬，令凌傲北一滞。

“上回，你不是答应正式跟我交往了吗？”

凌傲北被她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吓到了。

“星醉，我们在一块儿也快一年了，所以我想，我们是不是……是，我知道这阵子忙于公司的事忽略了你，是我的错。可我不是一有空就给你打电话的吗？还有，每天我都让人给你送花来着。”

“我没有怪你啊。”

沈星醉竭力保持着温和有礼的态度，可她着实不喜欢这个话题。

“只是，我还没准备好……这个……”

“准备？准备什么？我是说，我们先确定关系，并没有说要结婚啊。”

凌傲北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结婚？？？

沈星醉愕然了，这，这，这也太离谱了吧？她想起了肖窈曾警告过她的那些话。她低头盯着面前的餐具，白色的鱼眼珠在浅灰色的小碟子里冷冷地瞪着她，仿佛在嘲笑她心虚。

凌傲北却被她的神情所迷惑。此刻的沈星醉一改往日跳脱骄纵的神态，平日里漂亮犀利的凤眼收敛了往常的光芒，柔和迷惘地瞪视着桌上的某一个虚无的点，若有所思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花沁芳。

“小芳。”

凌傲北忘情地一把握紧了她的手腕。沈星醉却似被水烫着一般，猛然甩开了他的手。

凌傲北一惊，不解地看向她：“怎么……”

“我不是小芳。”

被痴爱着自己的男人错认成别的女人，这可触及了沈星醉的底线，她只感到自尊心大大受损。转念一想，却发现找到了个无懈可击的分手的好理由。

“你看，傲北。在你心里你一直放不下你的初恋情人，可我不是，我是沈星醉，不是小芳。你怎么会总把我错认成这个小芳？”

她压抑下内心的愤懑，见缝插针地说。

“你……不是，我错了，是我一时糊涂……”

“你不糊涂。”

沈星醉倒有一刻羡慕起这个“小芳”来。这么多年了，他对她久久不能忘情，确是个多情种，在现今这个人浮于世的世界里，怎么还会有这么罗曼蒂克的人物？他分明是一株独立于世清而不实的奇葩啊。

可惜，在你心里的却终究不是我。

沈星醉暗里唏嘘，也为了他那段未能长久的初恋而惋惜。

“傲北。这就是我迟迟不答应的原因。其实，你应该很清楚，在你心里一直是把我当成过去的投影。也许我身上的什么地方跟你那位小芳颇为相似，让你总是把我错认成她，但我毕竟不是她。慢慢的，你会醒悟，你会后悔，你会发现在你心里最美好的东西因为我而死去。到时候你会讨厌我，甚至恨我。算了吧，傲北。我们还是保持现状，有空见见面，吃个饭喝个茶，你如果愿意，也依然可以把我当成是你初恋情人，但，仅此而已。你看好吗？”

凌傲北无言以对。若说他并没有把她当成花沁芳的替身，那是他在自欺欺人，可他又不愿承认这一点，如果承认了，就对沈星醉太不公平了。

他默默地望着她的眼睛，时光流转，他又回到了那个午后，天上下着细细的小雨，她的眼里有晶莹的水滴。

“我们分手吧，傲北。我不愿成为你的负累，如果你为了我放弃了你所追求的一切，将来有一天你会恨我的。”

“不会的，小芳。我不会。”

他的哀求如此无力。

她不肯再听他的辩解，也不想给自己犹豫的理由。她只是决绝地用力地抽离了自己的手，不容他多说半句，在眼泪飘飞到空中之前，便转身离去。

“不会，星醉，我不会恨你，永远都不会。”

凌傲北看着她一如当年她母亲的那种决绝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要再次失去她了。

“星醉，你听我说……”

他情急地伸出手去。

“说什么？”

沈星醉却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说什么？

凌傲北愣住了，能说什么？说自己的初恋情人就是她的母亲？说自己就是因为她与她母亲的相貌极其相似，才发疯似的迷恋上了她？即便是被家里人唾弃，即便是超出了道德底线，即便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也想要跟她在一起？

这哪里是爱，这分明就是因为得不到而逐渐演变成了一种变态的占有欲。

凌傲北无奈地垂下了双手。什么道德伦常，什么家里人接不接受，他可以将这些统统抛诸脑后。只要沈星醉站在他这一边，只要沈星醉可以接受他，爱他，其它的什么都不重要。可现在，沈星醉的态度明显变了，变得有些冷漠，变得有些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星醉，其实，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对我……”

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爱意……

凌傲北终究没有勇气这样问。

“你心里对我们这份感情有什么想法？”

“傲北。”

沈星醉轻轻地叫了一声。借着窗外明亮的正午的阳光，她竟看到他的额角有几根闪着银光的白发。

“傲北，你又该去染发了。”

凌傲北的脸色一下子暗淡下来：“你是，嫌弃我老了……”

“不是，不是。”

沈星醉一醒，这话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她急忙辩解：“傲北，我是随口一说。我从来没在意过你的年纪啊。”

“真的？”

凌傲北像个得到大人鼓励的孩子，一脸欣喜的颜色。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么狭隘的人。我是真心爱你的，你该知道的。我只是不如那些年轻人，不太会表达。”

他尴尬地笑笑，接着说：“星醉，我知道我们之间年龄的差距是大了些，可我对你的心不是假的。我还想给你个名分，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名下的产业都是你的，我希望你过得幸福。而我更希望，这幸福里，有我。”

沈星醉听他说得动情，心里也不由一阵颤栗。

“傲北，我……其实……”

她端起桌上的红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星醉，慢点儿喝。”

“傲北，现在你听我说，不要打断我。”

接下来的话一定会让你伤心，傲北，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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