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

锦衣卫在此处地下多挖了一层，这一层甚是阴暗，抬头细细观之，便会发现头顶有几个孔洞，洞内被透明的珠子镶嵌，从其上露出几道光亮，甚至还可见到匆匆走过的脚印。

如若不是这几道光，恐怕整整一层都会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一层分有几个石门，那石门后似是管押什么犯人。

不过石门厚重，仿若有千斤，光是看着就压得人喘不开气。

石门内。

毕竟是北镇抚司中，不同于各州县刑部县衙的牢狱，此处看起来很是干净。

地上有一草垫，草垫前有一方桌，方桌上有一油灯，只不过那油灯内灯火几尽，使得这屋中已经没什么光亮。

这也使得曹濮存拿着手中的书卷，却模糊不清看不清细节，他躺在自己搬来的藤木椅上，四处寻找明处。

草垫之上，宋良平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任由那曹濮存在这左摇右摆也不为所动。

烛光安稳不动，只因屋内无风。

但似是油尽，一瞬间火苗消失不见，屋中顿时漆黑。

双眼紧闭的宋良平也发觉了。

“曹大人，油尽灯枯了。”宋良平微微睁开眼睛，发现什么都看不到出声说道。

但是曹濮存依旧手不释卷，姿势不变。

“灭了就灭了。”曹濮存终是将书合上，“若是心情好，再让它燃上几刻钟也不是难事。”

“曹大人，对于人与烛，可有区别？”宋良平沉声道。

“人与烛？”曹濮存重复一句，“并无区别。”

“人需饭养，灯需油引，二者皆有所需，供其所需，便皆有所为。”曹濮存颇有节奏的摇晃着，“这便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道理。”

“所以人与物，没什么分别。”宋良平说道。

“于我来说，的确。”曹濮存很是直白。

“那曹大人还在等着什么？”宋良平虽说身为阉人，但是那浓眉极具英雄气概，“想必你所查事已明朗，不如直接将我处以斩刑。”

“宋大人说笑了。”曹濮存笑道，“秉笔大人的分量，在下只敢将你掳来，要说处斩是万万不敢的。”

“秉笔大人的案子，需事事呈报圣上，此案连在下都不敢先斩后奏，即便你杀害范无才有实，恐怕也需圣上亲自决断才行。”

“哼。”宋良平轻哼一声，“堂堂指挥使大人竟这般怯懦，老朽如此年迈，已对朝臣无用，这一颗费棋都不敢杀，莫非是徒有其表。”

曹濮存微微摇头，“啧啧啧，宋大人，你这一生如此正派，突然说这话，倒是极其刺耳，可笑至极啊。”

他说着掏掏耳朵，“宋大人这般着急求死，可是对范无才之事供认不讳？”

“老朽年迈，记性不好，每每醒来，都忘记昨日之事，行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都记不得了。”宋良平呵呵一笑道，“不过若指挥使大人寻到确凿之证，完全可将老朽斩了，毕竟活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享尽了荣华富贵，死不足惜矣。”

“宋大人一心求死，恐恕在下不得从命。”曹濮存晃晃腿道，“秉笔大人在朝中已经多少载？”

说完后拿着书卷悄悄自己的脑袋，“记得在下年少之时，宋大人已是风华正茂身兼圣上身侧中官，如今已有．．．．．．四五十载？”

“老朽入宫已有四十六载。”

“对对对。”曹濮存点头道，“与在下的年岁相同，也却有缘分。”

“曹大人这般年岁便身居镇抚使之位，当真处尊居显。”宋良平赞叹道。

“宋大人错会了。”曹濮存缓缓起身，在这漆黑的环境之中似乎能看清周围事物，左右徘徊两步道，“在下身为指挥使，孰为实孰为虚一眼便知，阁下四十六载为官路，坦荡了四十五载，在这关头认罪都如此潇洒，真当我这锦衣卫是个摆设，任由尔等设计当为棋子？”

“不敢。”宋良平摇头道，“指挥使大人这般才智，怎会这么轻易的被利用。”

“那是当然。”曹濮存缓缓弯腰，在这黑暗之中盯着宋良平的脸，“想必以宋大人之才，也是知道我不会这般相信你有罪，连着一环，你都算在其中吧。”

“未曾算过，顺其自然罢了。”宋良平也轻笑一下。

“行了。”曹濮存扭扭腰身，松一下自己的腰带，“本指挥使并未想过今日便让你全盘托出，宋大人在此安稳歇着，自有三餐奉上，有何要求尽管提，只要不出这石门，皆可。”

“可。”宋良平嘴角勾出一抹难以言语的笑容，“曹大人不杀我？”

“不急于这一时。”曹濮存转身，在这黑暗之中微微侧头。

但是仅仅一瞬间，眼神似是透过黑暗看到什么。

一瞬间身形移形换位不知如何竟跨过两步距离，直接来到宋良平的身前。

而后伸出手化作爪状，直接钳住那宋良平的脖颈。

“宋大人，在下说了不急于这一时，您为何这般求死。”曹濮存此刻的表情、眼神与声音都开始发冷，那手钳住宋良平的脖颈，让其无法喘息且无力反抗。

“您要知道，在这地界，即便是死，也应当由我说了算。”曹濮存缓缓的将手松开，“宋大人，咬舌自尽可是蠢事，行不得。”

宋良平咳咳两声，大口喘息。

“咳咳，指挥使大人，这般喜多管闲事。”宋良平缓缓道。

曹濮存叹息一声，那手轻轻搭在宋良平的肩上。

“宋大人，如若我未曾猜错，范无才之死与你有关，但，想是干系不大。”曹濮存推断道，“想必陈巡抚与窦尚书都在密谋什么，你此番入狱也绝非本意。”

“所以，你完全不必死。”说着自己的手上开始用力，宋良平感受到肩膀传来的剧痛，未曾叫出声，只是咬牙坚持，“但这关头依旧打算咬舌自尽，恐怕不是商量的结果，是你自己所为吧。”

“陈俑事事快我一步，即便是下棋也永远都赢我半子。”宋良平声音低沉，可以听出在微微颤抖，“要知道次次赢不难，但，次次赢半子，难如登天。”

“如今我终是能赢他一步，你为何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