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本修心，修为高深的人一般万事随心，既不耿耿于怀，也不压制心性，毕竟见多了，有些让凡俗勃然大怒的冒犯对修行者来说根本不屑一顾。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是见过了沧海桑田，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那是因为刚刚吃了一头烤全鹿。

以上的话是归仙宗的宗主说的，但是神游道长并不认同。

神游道长除了懒一些，邋遢一些，其实性子还是比较直接的。尤其是他的逆鳞被触犯的时候，拔刀而起的动作当年也是迷倒了无数仙女道姑。逆鳞是什么？其中一个就是被人家说做饭难吃。

神游道人板着脸将饭菜端到自己这边，将一只弹性十足的牛肉丸子狠狠地咬了下去。

道真自然率性，眼前有美食，自然不会歉让，站起身子来夹了一大块红烧肉美滋滋地吃着。五个弟子羞躁红了脸，没有跟着带队长老硬抢。

不过尴尬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刘宣端着盘子走了出来，毕竟是美食的缔造者，他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径直走到了宴客桌旁。

山间少五味，更何况是古往今来都少有人能拒绝的甜。当盖子被打开的时候，憋了很久的香甜气息飞奔出来，猛地钻进了周围人的鼻子。

神游道人食指大动，站起身来就要抢盘子，却被刘宣给拦住了，“师叔公，您不能吃，这个含糖量高，吃多了容易得消渴症。”

桌上作陪的年青一代代表，大师兄站起身来，向前凑着身子，准备夹起一些来，可是筷子在离盘子只有半寸的时候，盘子被刘宣给抽走了，“大师兄，你也不能吃，小孩儿吃糖多了得虫牙病，可疼了，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都不能吃，你做它干什么，馋人玩儿？”大师兄很想耍赖，可是鉴于自己的高贵身份还是忍了下来，只能发出质疑。

“不对啊，还是有人能吃的！”说着刘宣便把盘子塞到了灵玉面前。

“糖浆熬稀，最是润喉解腻；桂花点缀，更能美容养颜；莲藕粉糯，养胃养身。”

“虽然是餐后甜点，也是别有韵味，你看这盘子上的诗句，和你的沉鱼落雁的容颜更是绝配！”刘宣犯了花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灵玉，嘴里胡说八道起来。

灵玉早就馋的不行了，虽然眼前的小道士着实令人生厌，可是这美食是不能辜负的，是的，前些年师姑就说过，人世间唯有美味不能错过。

灵玉的勺子轻轻挖起了一块莲藕，放进嘴里，这一刻的美味便是人间最美的景色，香甜的气息瞬间带领着灵玉穿越了无尽的星空，在异域畅意纷飞。

战场谈仁义，菜市论义气，陪朋友约会，洞房夜拉稀，这是传说中的四个大煞风景。可是对刘宣来说，最大煞风景的是归仙宗的另一名女弟子的筷子远远伸了过来。

刘宣用手护住了餐盘。

“为什么我也不能吃！”那女弟子瞪大了眼睛。

“太丑！”刘宣随口回答，连眼神都没有动过，只是紧紧盯着灵玉看个不停。

餐桌上的气氛陷入了无比的尴尬境地，只有三个人怡然自得，一个是出了神的刘宣，一个是迷了嘴的灵玉，还有一个就是自顾自细细品味红烧肉的道真长老。

神游道人眼看着吃里扒外的刘宣，心中大怒，但是不好打扰痴情的刘宣，只能朝着归仙宗的长老发脾气，“屎好吃吗？”

道真长老也不生气，笑眯眯回应道：“前辈您不也是吃的这个嘛，味道自己品呗！”

修行之人窝在山沟子里常常一待便是多年，待人处事的习惯自然忘记的差不多了，甚至有些人竟然把世间语言忘个七七八八，出关的时候或者是哑巴或者是结巴。两拨道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常见的便是双方拼尽全力没话找话，现场又常常陷入莫名的尴尬。

灵玉吃完了饭，蹦蹦跳跳去了自己的客房，知道她绕过墙角消失不见，刘宣才终于恢复了神志。

巨峰被困在观外整整一个上午了，等好容易刘宣才想起他来的时候，整个石块已经委屈的不成样子了。

刘宣恢复了神志也算机灵，几句话就把巨峰的来龙去脉向着几位长辈交代清楚了。

巨峰，名字叫小黑，当然了，这个名字是刘宣取的。

当年七岁的刘宣偷偷踏上远途，在一个小庙里见到了躲在佛祖石像招摇撞骗的小黑，当时他的身体还很小，黑黑的像是被烟熏了很久。

一个吓人不成反而被堵在墙角的黑石头瑟瑟发抖，一个好奇满满想要拆开看看石头内部是什么结构的小男孩儿，竟然成了好朋友。刘宣教给小黑一番佛家经文，伴着沙哑的声音颇能震慑人心。一时间小庙的香火旺盛起来。

只是小黑长的太快，小庙的佛像很快就无法藏住他的身形，在一次暴露之后，一黑石头和还年幼的刘宣被所谓的驱魔人追入了森林，慌乱中各自逃亡，就此分隔两地。

早上只是两人偶遇，但是怎么相见，以及刘宣如何从半空坠落的险境中获救，刘宣却是闭口不谈。小黑也只是说了一句，“当时俺正撅着屁股逗弄老虎……”立刻被刘宣给制止了。

小黑留在了观外，刘宣爬上了他的肩膀坐着畅聊。

斜阳晚霞，密林炊烟，刘宣和小黑讲起了当年的过往和后来的经历，说到了开心处，两人捧腹大笑。当然了，过于巨大的小黑只是捂着肚子震颤了一会儿，逍遥观内便又有几座宅子倒塌。

小黑带着刘宣又往远处走了几里，突然想起来什么，小黑肚子上开了一道石门，招呼着刘宣进去看看。

有人说宰相肚子里能乘船，有人说秀才腹中千卷书，可毕竟只是传说，谁也没有把宰相和秀才肚子破开过。但是今天刘宣却开了眼界，小黑肚子里竟然藏了千坛好酒。

刘宣和小黑面对着斜阳，以苍凉落日为下酒菜，一碗一碗地痛饮。后来有无聊的人将此场景和雷雨夜高歌并称为世间两大豪情。

小黑的酒量偏少，此时已经醉醺醺了，刘宣却依旧豪情万丈，端着大碗邀请天边残云共饮。

初冬的季节本来就没有飞鸟，可奇怪的是，一道黑影划过了长空落入了逍遥观中。刘宣揉了揉眼睛，以为只是眼花，可是紧接着又是一个略小的影子从逍遥观的方向拔地而起，不知飞到了何处。

“你这几年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刘宣斜靠着小黑的脖子轻声问道。

一句话勾起了伤心处，小黑突然哭泣起来。

孩子的哭声如脆铃，女人的哭婉转若百灵，男人的哭呜咽如同风吼，小黑的哭却像极了山川崩裂，震得刘宣头晕眼花。

“你知道吗，自从七年前咱们分开我就再也没有进过屋子，再也没有睡过软床，再也没有在雨天屋檐下避雨。”

“我好想在一个软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刘宣打量了一下百丈高的小黑，扭头看向了天边，一轮红日此时只剩下了一丝光芒。

大陆陷入了黑夜，两人也陷入了寂静。

好安静的夜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