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述职如期开始。

哪怕是原晴明也不得不承认, 虽然多少有些沽名钓誉的意味，但来参会的老师也都是有些真材实料的，述职时也保持着谦逊的态度。

只是下午时偶然谈到教育理念，教师们才有了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少数人争得面红耳赤,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用一上午时间就和所有老师混了个脸熟的白泽好像和事佬一样东劝一句, 西劝一句, 实际上话里都在四处拱火，完全没安好心, 也不知道场面乱起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原晴明是少数没怎么参与讨论的人, 他拿着蓝波昨天给他的思路图纸, 还在用公式不断进行推导, 试图找出图纸上零件的正确适用比例。夏目贵志就坐在一边写一篇意大利语作文, 猫咪老师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窝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

虽然没有参与，但原晴明还是用余光注意着现场的情况，很快他就知道白泽的目的了, 就见这个黑发男人一边和周围的人毫无违和感的搭话, 偶尔激起一句驳斥也能引经据典地回嘴，脚下却慢慢移到了女老师那边的座位, 相当顺利地融入了进去。

总觉得接下来的发展就会是姓甚名谁, 谈天说地的恋爱剧情。

原晴明有些呆愣，心底实在是佩服白泽这个浑水摸鱼的本事。

然而另一边, 只听“咯嘣”一声脆响, 夏目贵志疑惑抬头, 就见旁边的鬼灯先生面色阴沉地看着凑到女老师堆里的白泽, 背后好像有无数怨灵在惊声尖叫。他手里正死死捏着半块碎裂的木板, 旁边的椅子缺了一角, 这会儿还在掉着碎渣。

夏目贵志：“……”

不不不，他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

夏目贵志木然地把视线转回了作文题目上。

猫咪老师发觉夏目胆小的举动，骄傲地摇了摇尾巴。

呵，都是小场面，当年地狱道镇压的群鬼暴/乱，地狱辅佐官打进妖窟抓逃跑的恶鬼时，那才真叫一个凶神恶煞，是名副其实的地狱鬼神。

猫咪老师一早就发现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对方也认出了他是个混在人群里的妖怪，但也懒得管他，猫咪老师也看得出来，这两人是冲着那位大阴阳师的转世来的，他和对方没什么纠葛，是以还能相安无事。

猫咪老师本以为这位鬼神先生会冲到人堆里，把那个看不出来历的黑发男人拎出来，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鬼神先生竟默默忍了这口气，转而状似无意地询问身边带着小礼帽的里包恩，“先生是从意大利来到日本的吧，不知道对教育理念有什么见解？”

鬼灯一早就发现这个男人的怪异之处，明明灵魂已经接近消亡的年龄，身体却还在成长期，灵魂深处残留着诅咒的痕迹。

这人身上的煞气和血腥味压都压不住，如果这不是个意大利人，把这人聘到地狱道当个狱卒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地狱常年缺少员工，每天加班的辅佐官先生恨不得在现世的广告屏上连播三天招聘广告。

里包恩眯了眯眸子，察觉到这男人是想利用他，可杀手先生本就被一堆人在这里争来争去弄得相当不耐烦，也就准备顺水推舟一下。毕竟彭格列高层一群熊孩子开会都没有这么乱的，如果这不是在日本而是在西西里，现在屋子里已经是一堆尸体了。

“教育？教育当然是疼痛和惩罚，学生对你有了敬畏才能更好的接受知识。”大名鼎鼎的斯巴达教师如是说道，语气相当自然。

旁边的蓝波一头黑线，破案了，这就是十代目首领总被里包恩身心痛击的原因吗？这是教师的良苦用心啊！

语惊四座。

教师们目瞪口呆，已经忘记了刚才是和哪一位在那里唾沫横飞，齐齐转过炮口攻击这位人模狗样的青年才俊，实在不理解以为刚出学校的年轻教师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而实际上，这位已经执教十几年的兼职教师已经用实际行动说明了他的教育理念具有可行性，当然，仅限于身心接受能力都远超一般人的Mafia后代继承人们，普通人不在范围内。

众人一顿七嘴八舌，鬼灯趁乱把混在人群中的白泽带了出去。

片刻过后，就见那个黑发小少年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道：“不好意思，我日语不太好，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空气突然静默一瞬，众人狐疑的目光投了过来，杀手先生端起桌上的咖啡老神在在。

有位受不了众人争吵的女老师打圆场道：“里包恩先生是特地从意大利赶来的，大家可以友好交流。”

再这么剑拔弩张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

有了这么一遭，众人总算摆脱了热血上头的激烈讨论，述职也回到正轨。

原晴明叹为观止，在心里默默给里包恩先生点了个赞。

停下这场辩论无论是对原晴明还是白泽来说，其实都很容易，两人都是可以一针见血指出要害的人，可惜前者觉得麻烦不想参与，后者全程只顾着捣乱，都算是这场辩论里的究极划水人员了。

*

结束白日里的述职，原晴明在和五条悟聊天的时候还把这件趣事告诉了对方。

虽然之前发生了尴尬事件，但两人都很巧妙地避开了那一部分，还是和往常一样的相处模式。

原晴明拿着手里的材料回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刚回到屋内，五条悟就突然冒了出来，整个人倒吊在屋檐那里，只露出半截身子，他伸出一只手和原晴明打招呼，“晚上好，晴明~”

原晴明已经基本习惯了五条悟这种神出鬼没且不走寻常路的模式，见他突然出现，心里居然没什么惊讶的感觉。

“出差回来了？那边的工作还顺利吗？”原晴明给五条悟泡了茶，端到缘廊，把缘廊一侧敞开的木门全部拉开，两人大大咧咧地坐在缘廊的地板上。

五条悟把手里的伴手礼放到托盘上，“非常顺利，跟着我工作的学生也勉强完成工作任务~”

虽然五条悟这么说，但伏黑惠虽然受了些伤，但在名古屋的任务其实完成得还比较顺利，只是在无敌的五条悟老师眼中，除去轻松祓除咒灵毫发无伤之外的任务过程，都称不上‘顺利’这个词。

原晴明给五条悟倒了茶，把伴手礼的甜点拆封，视线偶尔掠过这人的侧脸，还是无法抑制的想起那次十年后的短暂旅途。

他用一天的时间完成了心情平复，现在已经能平常心地对待这件事了。

原晴明甚至觉得，如果对方式五条悟的话，无论事情有什么样的展开，都不会让他觉得惊讶。

五条悟看着茶杯里略微起伏的一截茶梗，忽然询问道：“晴明，为什么选择做老师呢。”

原晴明拿着茶杯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他的视线虚无地悬停在某一处。

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人询问过他，他的父母，他曾经的老师，他现在的学生，都对他选择这样一个职业心存疑惑。

原晴明的回答其实每次都差不多，模棱两可，关于他人的引导，少年时期的处境，但其实很少提及他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知道，暴露他真实心性的话是不能对外言说的。

可如果那个人是五条悟的话，原晴明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个人会理解自己，甚至和自己有着相似的想法和理念。

是以他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卸下了一身温柔的铁甲，凉薄带着尖刺的一面不着痕迹地逐渐显露在这人面前，“世界上的很多东西，因为有着客观的理念制约，大部分都有着不可更改的结果。而只有人类，是非常不可思议的生物，人是不可预测的，七情六欲，贪嗔痴爱，永远无法被绝对框定。”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只是喜欢这种存在于此世之间的感觉，师生关系这种纽带，很好地让我保持在了人群里。”而不至于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他可以离开人群冷静自持，那么大部分的事情刚刚开始他就已经能看得到终点在哪里，只有自己身处其中，才会偶尔体验到迷失的感觉，才不至于让自己活得那么无趣

“我这种高高在上的想法是不是太过自负了？”原晴明笑着调侃道。

五条悟看着原晴明的视线带着某种深意，他似乎窥探到了阴阳师先生心底不可言说的秘辛。

而只这一点点，和他又是那么相似，两个受困于自己强大的能力而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的人，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共鸣，灵魂的吸引才是最动人的。

不需要用言语表达，他们坐在这里，就已经无声地证明了这一点。

他摇了摇头，轻笑道：“是很棒的想法哦~”

原晴明歪了歪头，“悟，你呢？为什么会成为教师？”

“晴明也看得出来吧我不是当老师的料，我所在的圈子思想很腐朽，我有一个梦想，需要有人追随所以选择教育，自己培养强大的伙伴。”五条悟隐去了一部分实情，简单概括道。

原晴明想了想，道：“思想是最为固化，最难以改变的东西，想实现这个目标，或许用暴力一点的手段会比较好？”

毕竟只向人宣传自己的思想什么的，根本没办法做到改革，思想上的改革必须感受到疼痛才会有成效。

“果然晴明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五条悟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对着原晴明竖起大拇指，“我会加油哦~”

五条悟并不知道，在儒雅随和的晴明老师眼里，所谓的暴力手段也只是比循序渐进的手段激进一点，而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把腐朽的上层全部一刀鲨了。

原晴明鼓励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就这个话题聊了一会儿，根本没发现两人说得完全不是一回事。

五条悟直到瞬移离开之后，才发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他用手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立刻就把这件事扔到了脑后。

算了，应该不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