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双，刚刚……刚刚厉擎苍对你做了什么？他有没有……有没有……”

司昂杰支支吾吾了很久，也没把后面的话给说出来。但陆亦双却立马接过话茬，坚定地回答他：“没有。”

“没有？”司昂杰很诧异，似是不敢相信，“那这几个小时，你们做了什么……”“他只是跟我聊了很多以前的事，想让我恢复记忆而已，”陆亦双在说这话时，不敢去看司昂杰的双眸，“但我掩饰得很好，他已经放弃了。而且他还说，他不会再强迫我——等三年后，我们的合约到期，我

们想去哪他都不会再管……”

“真的吗？”司昂杰听了，脸上终于漾出了些许笑容，“也就是说，现在他跟我们，就只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其余什么都不是？”

“对。”陆亦双点点头，也勉强朝他露出一丝笑容，“以后我们一定要努力工作，争取多存点钱；等合约期满后，我们就第一时间离开他，去我们想去的地方。”事情在最危急的时候峰回路转，竟有了最好的结局，司昂杰自然很高兴；但他透过陆亦双的笑颜，总觉得她在掩饰什么；可即使这样，他仍然不敢戳破，他怕真相太过可怕，“啪啪啪”打他的脸，恶狠狠地

告诉他，他到底是一个懦弱无能到什么地步的男人……

＊

上海，唐梦丽居住的雅致小苑内。整栋房子虽然清新别致，但里面就只有唐梦丽一个人，处处都透露着孤寂和冷清。

唐梦丽正坐在客厅沙发里发呆，无意间瞥向旁边墙上挂着的日历上，然后眼神就被瞬间定格——光阴似箭，不知不觉竟已经过了整整三年。这三年，她过得不算好，也不算坏——她靠着三年前跟意伟霖离婚时分得的那笔巨额财产，想要什么东西都能有，日子过得还是优哉优哉的；但这三年她都是一个人生活，从来都不会有一个人来陪她；即

使有时她会跟朋友出去打打牌，购购物，但那些朋友也都有各自的家要回，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家，有的只是一座冷冰冰的牢笼。

去年春节家家团圆，到处都是阖家欢乐的欢声笑语；她一个人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孤寂，也试着打了电话给意浩亨，苦苦哀求他来陪她，哪怕只是一天。但电话里，意浩亨却连她的话都还没听完，就冷冷地拒绝了她，并且跟她说，她根本不是他的母亲。这不仅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更是因为，她从来都只是把他当做追名逐利的工具。所以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不管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再认她这个母亲，他甚至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唐梦丽知道，意浩亨之所以会对她如此决绝，很大程度还是因为，她一直隐瞒了他和殷明芳的真实关系，导致他们一直以为他们是姐弟；两个明明相爱的人，就这样擦肩而过。现在，一个人生活了整整三年，备受孤单寂寥之苦；唐梦丽也后悔起来，当初不应该因为自己心中对意伟霖的怨恨，就随意迁怒到无辜的意浩亨和殷明芳身上，让她失去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也造成了

现在这样更为痛苦的局面。

可是，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就在她怅然若失之际，外面的门却突然被轻敲了三下。

很有节奏的响声，却让唐梦丽整个人蓦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脸上瞬间浮上来大片惊喜和期待——这个门已经有整整三年没有被敲过了；现在，到底是谁会来找她呢？

会不会是……意浩亨？他终于记起她这个母亲，想来认她了？

一想到这里，唐梦丽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的；但当她一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却不是意浩亨，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岁，长得漂亮又有气质；从头到脚都穿着奢侈品牌，钻石耳钉和项链几乎要闪瞎她眼的女人。

唐梦丽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便提高了警惕，问道：“你是谁，找我干什么？”

女人脸上浮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并不友好地开口：“唐梦丽，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女人的声音更为熟悉。唐梦丽紧盯着她，一双眉毛狠狠绞在一起，冥思苦想了好一会，突然恍然大悟，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你……你不会是颜凤卿吧？”

当时，颜凤卿一定是走投无路，才会在十六岁的花季出来做代孕。十个月后，她生下了一名男婴，可却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便被唐梦丽抱走。

后来，颜凤卿竟还拖着羸弱的身子，过来找过她几次，说她不要钱了，只要她的儿子，希望她能把儿子还给她，她们母子就算是要去讨饭，也不愿分离。这种母亲苦苦要回儿子的悲痛场面，谁见了都会唏嘘不已；但却非但打动不了唐梦丽，还只是让她不厌其烦，雇了几个男人把颜凤卿拖出去一顿痛打，警告她拿了钱就该息事宁人，不要试图把这件事抖露

出来，不然只会死得很惨。

之后，唐梦丽就是借着颜凤卿的孩子，无惧意家任何形式的亲子鉴定，成功打入了意家。

再后来，颜凤卿许是找不到她了，也一直没有再在她面前出现过。

而现在，时隔整整三十年后，颜凤卿竟然又找上门来了，她想干什么？

而且，当年颜凤卿不过只是一个面黄肌瘦的乡下女孩而已，现在怎么过得这么好，整个人比实际年龄年轻十来岁不说，看起来还这么有钱？

“你终于记起来了，”不明所以的笑意，在颜凤卿脸上绽放开来，“唐梦丽，这么多年，别来无恙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唐梦丽语气里的警惕更为浓重。“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想要查你的住址也不是很难。”颜凤卿的语气里，有一种并不刻意的优越感，这让唐梦丽很反感，“当初你给我代孕，钱我早就一分不少地给你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你现在

还来找我干什么？”

“当然是来问清楚，我儿子的下落了，”颜凤卿理所当然地说，“现在对我来说，什么都没有他重要。你告诉我，当初你抱走他之后去哪了？他现在在哪里，叫什么名字，该怎么找到他？”其实早在好几年前，颜凤卿就已经开始查唐梦丽和她儿子的下落了。可不知为什么，他们竟如人间蒸发了般，一点点线索都查不到。不过她并没有放弃，终于在上个月查到了唐梦丽的地址；但对于她的儿

子，她到现在还是一无所知。

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找到了唐梦丽，还怕找不到她儿子吗？

“呵，颜凤卿，你看起来好像很得意啊，”唐梦丽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讽刺道，“别以为后来找了个稍微有钱点的男人，就能这么高调，跟找不着北似的……”

她猜，就凭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土村姑，能混到现在这般模样，恐怕也是抱了男人的大腿吧？“不好意思，我现在是单身，”颜凤卿开口，“而且，我是花旗银行的行长，不需要找什么稍微有钱的男人。”

颜凤卿这话，无疑就像一个巴掌，狠狠拍在了唐梦丽脸上，几乎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给震碎了——什么，这个代孕女竟然当上了，享誉全球花旗银行的行长？那可真是妥妥的上流社会精英阶层，甚至可以

跟意伟霖相抗衡了。

但是，当年她们差不多年纪，她还没有自己左右逢源呢，她凭什么，她何德何能啊？

在唐梦丽诧异之际，颜凤卿早已大大方方地走进小苑，环顾四周后，嗤笑一声：“我看你现在，过得好像也不怎么样；这样，你开个价吧——只要你告诉我，我儿子的下落，要我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可颜凤卿不知道，唐梦丽现在也不缺钱；这个小苑之所以会有些落魄，不过只是因为她一个人，懒得去打理而已。一个人住这么久，真的很孤寂难受；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了点乐子，唐梦丽自然不愿意轻易放过，笑得尤为夸张：“颜凤卿，那我要是跟你说，不论你出多少钱，我都不会告诉你半个字呢？你不是有钱吗，不

是厉害吗，那你尽管去查啊！”唐梦丽这话，让颜凤卿意外之余，心里便充满了气恼：“唐梦丽，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儿子也快三十岁了，已经是一个有自我判断能力的成年人，你还会怕我会抢走他吗？我只是想见

见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而已……”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梦丽提高了声音打断：“这些我都知道啊。但我就是不想告诉你，不想让你跟你儿子团聚，怎么样，不可以吗？三十年前，你明明比我差那么多，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代孕女而已；

凭什么现在，你过得这么光鲜亮丽，而我却只能在这老房子里孤独地等死？我心里不平衡，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唐梦丽这样的话，让颜凤卿憎恨到了极点；目眦尽裂，真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把这个自私恶心的女人给碎尸万段；但她也明白，只要唐梦丽执意不开口，她也拿这个女人没办法；纠结对峙了很久后

，她最终也只能带着强烈的怒意，愤然离开。

＊

颜凤卿失魂落魄地走出小苑。一直在路边等待的司机立马下车，毕恭毕敬地拉开汽车后座门，就让她坐进去。

坐在温暖的汽车后座里，颜凤卿看着外面不断倒退的，熟悉而又陌生的风景，她终于禁不住，泪水在这一刻夺眶而出。

感受到脸上的湿意，她惊慌失措地从手提包里拿出纸巾，轻轻将眼泪擦得干干净净——现在，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脆弱无助，孤立无援的颜凤卿，她也早已失去了哭的资格。

然后，不堪回首的往事扑面而来，让她整个人都有些魔怔。

三十年前，她才刚满十六岁，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

她出生在一个非常贫穷的村庄里，四面环山，与外界唯一的通道便是一条泥泞的盘山小路。

村庄里唯一的中学破破烂烂，连教学设备都不全；全校就一个老师兼校长兼保安，也只是一个水平很有限的高中毕业生。出生在这样的村庄里，似乎一辈子的悲惨命运就已经注定了——等上完九年义务教育，男人外出打工，变成城市里最辛苦，收入又最低的农民工；女人结婚生子，一辈子围绕着婆家和孩子转，根本就没有

离开这座村庄的机会。

可颜凤卿很倔强，她就是不甘屈服于这样的命运；只因小时候，来村里义务支教的城市老师跟她描述过，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她便心生向往，无论如何也想去外面看看……破烂的中学，不全的教学书籍和设备，老师不专业的讲课；周围都是无心读书，想着要早点回家的同学……这个世界给颜凤卿的明明就是一条死路，可她却硬是凭着自己那股不服输的劲，和不懈的努力，考

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

这对于这所中学，甚至整个村庄来说，都是一个奇迹；因为在此之前，这所村庄里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考上过高中的。

当时，中学老师特地走了好几公里山路，到颜凤卿家里拜访祝贺；并告诉颜凤卿，他以她为荣。

就在颜凤卿以为，这下自己终于可以去外面看看时，父亲却坚决不同意她去县里上高中，还已经给她找好了婆家，逼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嫁人。

“女孩子要读什么书！就算取得再大成就，再有本事，不还是一样要嫁人，变成人家的人？”

“我们能让你读到初中，就已经算对得起你了，别不识好歹！”

“我们给你找的婆家很好，在村里也算排得上号的，光礼金就能掏五千呢！你赶紧嫁过去，我们也好拿着这笔钱，给你弟弟筹备老婆本……”

这就是父亲的原话。

嫁人的前一天晚上，颜凤卿独自坐在房间里，仰头看了一夜的星星，她的眼泪也几乎都要流干了。

她不明白，她明明已经咬紧牙关，尽了力；可为什么命运还是要这样捉弄她，给她判下死刑？